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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景翊苦着一张脸,用一种认命的语调轻描淡写地道,“我们这些人来齐了之后先皇就把其他人都轰出去了,一间书房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我和几个皇子,然后坐在小炉上的水烧开了,茶盘里的东西都是备好的,一看就是要等水泡茶,就我一个为臣的,我还能干站着等主子们去泡吗?”
景翊给先皇泡的茶,难怪……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的嫌疑最大?”
景翊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算是吧……因为查验发现壶里剩下的开水没有毒,杯子在泡茶之前我拿壶里的开水烫洗过,有毒也冲干净了,所以当验出来只有茶汤里有毒的时候,我的嫌疑不就是最大的了吗?”
冷月刚想点头,脑海中粗略梳理了一下景翊泡茶的全过程,却忽然发现景翊这番看似挺对的话里似乎还漏了一环,“茶叶呢?”
景翊再次对冷月投去了那种“你真棒”的目光。
“有毒的就是茶叶……”不等冷月问这毒茶是那个挨千刀的放到御书房的,景翊就已答道,“茶是成记茶庄的茶”
冷月又是狠愣了一下,转念想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盛传先皇喜欢成记茶庄的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景翊私下里也对她说了成记茶庄与朝廷的那分关系,御书房里备有成记茶庄的茶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只是这种事儿好巧不巧地与先皇中毒身亡搅合在了一起,冷月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儿不妥。景翊显然是看透了冷月那张一下子写满问号的脸,嘴角微微一提,笑的一脸善解人意,“你也觉得这事儿好像很合理,又好像有古怪吧?”
冷月点头。
景翊像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回忆当年的腥风血雨一般缓缓地一叹,“那是因为这事儿本来可以闹得更大的……成记茶庄的主意是老爷子出的,帮手的是瑞王爷和安王爷,要是借着成记茶庄的这撮茶叶把朝中门生最多的老爷子扳下去,把管钱粮的瑞王爷扳下去,把管刑狱的安王爷扳下去,你说朝里还剩下什么?”
冷月对京里错综复杂的官员分工不甚明了,但常年奔波在外,对地方衙门的运转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一个衙门里最要紧的就是两件事,一个刑名,一个钱谷,搁到朝廷里应该也是一样。
如果在朝中最坚实的一股力量被拔除的同时,掌管这两件事的人还可以听任摆布,那就算是坐上那把椅子的人名不正言不顺,也没多少人敢挺胸抬头地说个不字了。
到那个时候,朝里就当真剩不下什么了。
冷月直觉得脊梁骨上一阵发凉。
她不得不承认,想出这个法子的人实在太会过日子了,一撮茶叶,不仅毒死了先皇,还要断送掉半个朝廷的性命。
“那……那些有毒的茶叶还没被人发现?”
景翊轻轻点头,“旁边正好有一罐江南进贡的茶叶跟这个品种一样,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两罐调换了,他们以为我泡的是那罐贡茶……那两罐茶叶光看不喝还是挺难分辨出来的,好在没人敢冒死尝毒茶的味儿,所以他们就认定茶叶里也没毒,只能是我在泡茶的时候下的毒了。”
这番调换,想必就是太子爷说的景翊往自己身上招揽嫌疑的法子。
这事景翊如今说来轻巧,当时那般情景,突然病愈的先皇又突然驾崩于面前,慌乱可想而知,景翊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权衡完这么多利害关系,做下牺牲自己的决定,又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把自己变成这场弑君大案的头号嫌犯……
冷月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在话本之外办得了这样的事。
一丝浓郁的敬慕之意刚从心里升上来,冷月发誓,绝对还没有升到脸上,就已见景翊绽开了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邀赏一般地道:“我厉害吧?”
冷月手里要是有糖,一定会往他嘴里塞上一颗。
这才是闹鬼了……
冷月有点儿心虚地板起差点儿涨红的脸,端出公事公办的语调道:“他们是不是因为在你身上搜不到证物,就把你软禁起来了?”
景翊怏怏地扁了扁嘴,还是点点头道:“还有家里,把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顺了点儿值钱的东西,然后就这样了。”
“顺东西?”
冷月狠愣了一下。她原以为那些人是奔着那块皇城探事司的印来的,可如今是为了定他弑君之罪,还要翻找什么?
景翊眯起眼来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我这条命可以把太子爷溜达得团团转,他们才不舍得这么快就给我定罪呢……就是可惜了那些好东西了。”
冷月一时断不出景翊这话是实话实说还是随口一说,不察地皱了下眉头,没在这件事上深究,只随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想没想过,先皇突然召你们这些人进宫见他,到底是想跟你们说什么?”
景翊似是头疼得厉害,脑袋在枕头上磨蹭了几下还不见舒缓,到底忍不住抬手揉起了太阳穴,一边揉,一边有点儿遗憾地摇了摇头,轻叹,“猜猜太子爷的心思我还成,先皇的心思就得问老爷子了……”
景翊对医术这种东西的理解似乎只停留在文字的程度上,真落到活物上就白瞎了,冷月见他对着自己的脑袋乱揉一气,越揉眉头皱得越紧,不禁心里一疼,抬手拍开了景翊的手。
“别戳了,再戳脑袋上就有坑了。”
冷月起身坐到床头,把景翊的脑袋从枕头上挪到她的腿上,从发际开始,由前向后沿着几个穴位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景翊如今的头发还不算长,都是在她离京之后的这段日子里长出来的,比先前的头发更为乌亮,触手柔韧如丝,再过个一年半载,肯定又是那个让少女大娘都为之神魂颠倒的京城第一公子了。
只是对她而言,京城第一公子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如今在她心里,他就是个英雄,跟那些随她爹在边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男人们一样,是敢于豁出性命去保家卫国的天字第一号大英雄。
只是奋战在疆场上的英雄人人皆知,人人称颂,他却是一个人在这里为了一场永远不可能公之于众的战役而默默苦熬,熬不过就是生生世世的乱臣贼子的骂名,熬过了也不过就是无罪开释,见惯了冤假错案的老百姓又怎么会为一次看似合情合理的软禁而夸他些什么。
兴许在那些已在景翊冒死调换茶罐之间被保下性命的人里,就有人这会儿正窝在高床软枕间,对怀里的美人不痛不痒地说着景家四公子的风凉话。
什么景四公子就是个绣花枕头之类的话,她原先在心里也是有那么些认同的,毕竟在她认识他的那个年纪,同龄的男孩们都是枕头,好歹他还是绣了花的。
如今……
同龄的男孩们多半还是枕头,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声不响地变成金镶玉了,只是始终没有扔掉那层绣花枕头皮罢了。
冷月心里想着,嘴上不由自主地嘟囔了出声,“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冷月意识到脑子里想的事儿竟嘟囔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景翊已抬起了眼皮,那束可以洞穿人心的目光落在冷月薄薄的脸皮上,登时激起一片诱人的红晕,把景翊看得一阵莫名其妙,禁不住追问:“你没发现什么?”
“你脑袋好像不是特别圆。”
“……”
赶在景翊发现她这话是临时抓词之前,冷月手上稍稍多使了些力气,景翊吃痛之下轻哼了一下,哼声刚开了个头儿,就被冷月一把捂了回去。
有人进院来了。
冷月静定地对景翊使了个噤声的眼色,把景翊的脑袋从自己的腿上挪回到枕头上,利落地给他塞好被子,给自己整好衣衫,抄起搁在床头的空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冷月拿着空碗走出去的时候,齐叔正走到庭院正中,见冷月从里出来,齐叔就地站定,一团和气地微笑着,待冷月走近来,才压低着声音客客气气地道:“姑娘吃好了?”
“谢谢管家老爷,多少还是有点儿难吃,剩了小半碗拿给景大人当人情了。”冷月气定神闲地说着,把碗往齐叔手上一递,像模像样地打拍了一下一干二净的手心,带着几分不耐道,“折腾这么一宿,都没落着闭闭眼,我得找冷将军还还价了。”
齐叔带着满目的理解点了点头,“冷将军承诺给姑娘九百两,对吧?”
冷月点头,“对。”
齐叔伸手摸进怀里,摸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笑眯眯地递给冷月,“姑娘辛苦了,一千两,姑娘收好。”
冷月猜,这想必是齐叔昨晚见她是个要钱不要脸的主儿,想使银子把她留下来,于是冷月玉手一伸,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揣进怀里,“谢谢管家老爷。”
谢罢,冷月起脚就往外走,看得齐叔狠狠一愣,待冷月擦肩从他身边绕过去了,齐叔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两步,在院门口把冷月拦了下来。
“姑娘……”齐叔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你的工钱在下已付过了,姑娘还要去哪儿?”
(四)
“工钱?”冷月夸张地皱起眉头,“雇我来办差的是冷将军,工钱当然是她给我,你给我什么工钱?”
齐叔的印堂隐隐有些发黑,“你刚刚收了银票,可不要赖账。”
“我怎么就赖账了?”冷月一下子把嗓门提高了一度,还一声比一声高,“你给我的时候说是工钱了吗,你不是说我辛苦了吗?你给我钱我不拿,我傻吗?”
齐叔生怕被房中之人听见,一急之下慌得连连摆手,愣是让守门的军士能多快就多快地把冷月请出去了。
等在门口的冷嫣见冷月是被军士押出来的,心里狠狠颤了一下,但第二眼落在冷月那张明显在憋笑的脸上,颤抖就一下子升到了嘴角上。
打马走出老远,冷嫣才冷着脸道:“你钻到狼窝里还有闲心瞎折腾?”
自打昨夜进京城城门以来,冷月的心情还没有哪一刻能赶得过现在这么轻松。冷月带着一道由内而外的笑容,轻描淡写地道:“我没惹狼,就踹了几脚看门狗。”冷月说着,把马步勒慢了些许,带着些许歉意看向冷嫣,“二姐,回去之前我得先去见个人。”
冷嫣微微怔了一下,眉梢轻挑,“景太傅?”
见冷月突然写满了一脸“你怎么知道”,冷嫣轻声叹道:“昨儿晚上你刚走太子爷就跟我说,你从景翊那儿出来之后可能会想去见见景太傅,让我提前做好准备。”
景翊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冷月实在不知道是该替他哭还是该替他笑。
冷嫣沉声道:“那条街上我安排过了,不过咱俩一起去还是太惹眼。到前面那个路口你就把马撂下,自己过去吧,多留点神,速去速回。”
“谢谢二姐。”
冷月把马交给冷嫣之后,就一路贴着墙根低着头,捡着那些平日里就没什么人烟的小巷子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隆冬早晨的街上本就冷清,再加上近来京里各种各样的限令,冷月一路走到离景家大宅只差一个胡同口的小巷子里时,才在巷角的屋檐底下遇见一个人。
说是人,但若不是冷月感觉到此人的气息,也只当是谁家顺手丢在门口的一团破衣服了。
听到脚步声靠近,那团衣服不安地动了一动,抖落了破棉袄上的几点积雪,一颗须发斑白的脑袋从膝间缓缓地抬起来,露出一张脏得难辨原貌的脸。
这是个男人,中年已过老年未至的男人,目光黯而不浊,身形瘦而不枯,像是有些日子没吃过正经饭了,却又不像是从来没吃过正经饭的。
冷月隐约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他,但一时又在脑海中搜寻不到。便是以前真见过也不奇怪,这附近是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乞丐本来就不少,日子也过得颇为丰润,怕是近来城里戒严闹的,走到这儿了才见着这么一个快要饿断气儿的。
“姑娘……”老乞丐的目光在冷月的脸上停驻了片刻,冻得发紫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用一种沙哑得令人揪心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让冷月无比闹心的话,“我有药。”
冷月一噎,“我没病。”
老乞丐黯淡的目光里满是诚意,“吃了就有了。”
“……”
冷月只当这老乞丐是饥寒交迫之下昏了脑袋,虽然明知眼下自己这张脸不该在人前多做停留,但还是忍不住驻足在他身前,想掏几个铜钱给他。
也不知这会儿积德还来不来得及……
冷月把手摸进腰间才想起来,她昨晚换上冷嫣的衣服之后没往身上装钱,如今她身上就只有那一千两银票,冷月索性就从那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中摸出了一张来。
这条街上素来不乏手脚大方的纨绔子弟,想必之前也有过给乞丐丢银票的先例,这老乞丐接着五百两的银票就像接块馒头一样坦然,接完塞进怀里之后,还真从破棉袄里摸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纸包,一脸感激地捧到冷月面前。
“药……”
冷月把这包包得像耗子药一样的东西揣在袖里,一直走到景家大宅宅门紧闭的大门口,心里都在琢磨一件事。
自己这回积下的德,应该足以拯救全天下了吧。
而事实证明,这点儿德还不够拯救她一个人的。
这一丢丢的德只把她保佑到了门口。
景家的门房没拿她当是假扮的,也没拿她当是被景家公子扫地出门的媳妇,顺顺当当地让她进了门,并热络地告诉她景老爷子因为惹毛了媳妇正在祠堂里罚跪呢,让她自己进去见就好。
之后,这德就算是用完了。
冷月刚走进第二进院子,就遇上了手托瓦罐,撅着屁股跪在冬青丛里扒拉积雪的景家二公子景竡。
景竡是朝中太医,兴许是因为从小就怀着一颗悬壶济世的心,景竡周身总是散发着一种亲切祥和的气质,就算是裹着这么一袭蚯蚓一般颜色的长衫,摆成这么一副好似蓄势待发的蛤蟆的姿势,看起来还是温和而稳重的。
景竡保持着这般温和稳重的气质,抬起头来盯着冷月的脸看了须臾,用他惯常的方式跟她打了声招呼。
“十三太保。”
“……”
十三太保是安胎的药,南疆军营的军医开给她的也是这个,猝然被人这样说出来,冷月脸上虽有点发窘,但还是硬着头皮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声,“谢谢景太医……”
景翊对她下休书的事儿已满城皆知,不管她自己承不承认,规矩上她都不便称景竡为二哥了,本来这会儿称他一声“景太医”是再合适不过的,可话音未落,冷月就被自己挑的这个称呼怔住了。
景太医……太医?!
先皇染恙以来,太医院的官员们每天都是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过活的,生怕出一丢丢的差错,整个太医院都要跟着遭殃,所以每次去给先皇诊脉的都是太医院里那三个资历最老出错记录最少的太医,而景竡就是这三个太医中唯一一个还没长白头发的。
最后一次给先皇诊脉的太医不是都被封口了吗?
“你怎么——”冷月见鬼似地睁大着眼睛,一句话刚开了头,蓦然想起在人家家里面对面地问一句“你怎么还没死”似乎有些不妥,于是硬生生地一顿,换了个含蓄些的问法,“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法似乎含蓄得过了头,景竡听在耳中,俨然当成了同僚间的一句寻常问候,连屁股都没抬一下,便和气地回道:“内子回娘家了,我回来小住几日。”
冷月总算明白语塞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种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却就是堵在一处不能说出来的感觉,真是非一个“塞”字不能表达……
冷月塞得连句囫囵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那,那宫里……”
好在这是景家,好在景竡是景老爷子亲生的,哪怕他是景家最不善言辞的,冷月以这副模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足够他猜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看他像看鬼一样了。
“先皇龙驭宾天那日我不在宫里。”
他如今能活蹦乱跳地在自家院里刨雪,当日必然是不在的,这一点冷月是可以想得通,但想不通的是他怎么早不在晚不在,偏偏就那日不在?
“那你在哪儿?”
“在家。”
“在家干什么?”
“包饺子。”
“……”
冷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冷月本想问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包饺子,但看着景竡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脸,冷月觉得这个问题不问也罢,只要弄清另一个问题就足够了。
“你在家包饺子,先皇知道吗?”景竡似乎看出冷月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走的意思,便低下头,一边把冬青叶上小撮的积雪温柔地拨进手中的瓦罐里,一边唠家常一般气定神闲地道:“知道。先皇嫌我烹的药粥难吃,命我回家学厨半年,到那日还不足两个月,我在家包饺子也是应该的。”
冷月有点儿蒙。
太子爷虽然是先皇如假包换的亲儿子,这爷儿俩想一出是一出的心性也很有几分相似,但要说先皇在病得爬不起来的时候还有心思赶自己最信任的太医之一回家学做饭,就怎么想都有点儿匪夷所思了。
“那景太医知不知道,当日在先皇身边的太医是哪几位?”
景竡头也不抬地应道:“徐太医与金太医应该还在,接替我的是叶千秋叶太医吧……”
叶千秋?
这三个字像一道焰火般在脑子里闪了一下,照亮了记忆里一点零星的碎片,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飘过眼前,冷月蓦然一愣。
她见过这个叶千秋,拢共见过两回。
一回是很多年前,她爹在北疆负伤回京修养的时候,先皇就是派了这个名为叶千秋的太医来看的,她还记得这个太医的名字,是因为这是她所见过的脾气最臭说话最硬的大夫,至今还没有之一,连她那个出了名犟驴脾气的亲爹都怕了他几分,治伤治到最后当真就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了。
还有一回是刚才,在离景家大宅只有一个胡同口的小巷子里,他裹着破棉袄蓬头垢面地缩在人家屋檐底下,她一时没想起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从哪儿见过,还花了五百两银票从他手里买了一包吃了就能有病的药。
如果叶千秋把自己弄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为了躲人灭口……
如果叶千秋刚才那一眼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如果叶千秋真的只是想告诉她他有药……
冷月急忙从袖中翻出那个脏兮兮的药包,闪身跃进冬青丛,仓促之间触得冬青丛枝叶一阵大摆,顿时糊了景竡一身一脸的雪。
“对不起对不起——”
冷月赶忙驻足连声道歉,景竡却也不恼,随意拍打了一下就不急不慢地站了身来,看了一眼被冷月这一晃之间瞬间填满的瓦罐,还在温和的眉宇间露出了些许赞叹之色。
采雪这种事,果然还是女人做来合适一些……
见景竡没有丝毫愠色,冷月才既急切又恭敬地把那纸包捧上前去,“劳烦景太医看看,这包是什么药?”
景竡没伸手去接,只微微欠身,低下头来凑近去轻轻嗅了一下。
只嗅了这么一下,景竡就直起了腰来,把温和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是冷月头一回见景竡皱眉头,方才猝然糊了他满身满脸的雪都不见他眉心动一下,这一嗅之间就皱得如此之深,冷月不由自主地把呼吸都屏住了。
景竡皱眉皱了须臾,才轻轻吐出一个药名来。
“凝神散。”
十三太保是什么冷月还是知道的,凝神散是什么,冷月听都没听过。
“敢问景太医,这药是治什么病的?”
景竡丝毫没有放松眉心,微微摇头,依旧心平气和地道:“不治病。”
冷月愣了愣,想起叶千秋跟她说的那句像是胡话一样的话,忙道:“那会把人吃出病来吗?”
景竡像是斟酌了一下冷月这话,才点了点头,缓声道:“可以这么说……这药是一道提神药,不过是借耗损本元来凝聚一时精神,药效发时精力异常充沛,药效一过就疲乏不振,身强体健之人偶尔服来应急尚可,若久服或气虚体弱之人服用,可致油尽灯枯而亡。”
冷月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纸包,直觉得手掌心里一阵发烫。精力异常充沛?
难不成……
冷月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吸进嘴里,就见景竡向她移近了半步,低声问了一句,“你是在何处遇见叶太医的?”
冷月觉得自己一定瞬间在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以至于景竡不等她问便答道:“这是叶太医独创的药,到现在还没人能破他这个方子。他现在还好?”
冷月合起微开的嘴唇,轻抿了一下,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比起那两位太医,叶千秋那副样子应该也算得还好吧。
景竡像是平日里走在大街上偶然听到一位故人成家立业过得不错似的,舒开眉心对着冷月温和一笑,没再多言,垂下目光,一边专注地研究着集入瓦罐中的雪,一边迈出冬青丛,信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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