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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约记得出来之前屋里的窗子是开着的,也不知那人睡前关了没有,这样吹一晚怕是会吹病的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景翊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上回这样担心的结果是险些被她掰断了手腕子,这才好了几日,怎么就忘了疼呢?
景翊摇摇头想把这可笑的担心摇走,却不想越摇越是强烈,到底只得认命地一叹,索性就回房睡好了,自己怕冷关窗睡觉总行了吧。
景翊进屋的时候窗子果然是开着的,床上的人面朝里侧卧,裹着被子缩成了一个球。景翊无声一叹,轻手轻脚地把窗关好,摸黑更衣上床,有了上回的教训,不敢去碰她紧裹在身上的被子,就另展了一床被子在距她半臂远的地方躺了下来。
昨晚他俩应该也是在一张床上睡的,只是他上床的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一觉醒来的时候冷月早就不在床上了,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别扭,可如今这么一躺下,满脑子都是她答应老爷子生孙子的事儿,直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都不对劲儿了。
景翊在床上烙饼似地翻了几翻之后,才发现那不对劲儿的呼吸声好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蜷在他身边那人的。景翊贴着枕头轻轻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灯火已熄,只能勉强看出那个球似乎比刚才缩得更紧了些,还有些不大自然的发抖。
窗子都关上了,怎么还是这样?
景翊微惊之下顾不许多,坐起身来在她收紧的肩头上拍了拍,轻声唤道:“小月?”
这蜷紧的人好像本来就是醒着的,景翊刚唤出声,便听到一声轻哼的回应,只是哼声轻软无力,一点也不像这人平日里的样子。
景翊忙下床点了灯,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侧蜷的身子小心地放平下来,这才看到一张冷汗涔涔的白脸,白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微白的嘴唇被银牙紧咬着,几乎要咬出血来了。
景翊惊得声音都不甚平稳了,“这是怎么了?”
冷月只闭着眼睛摇头,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景翊见她躺平下来两肩也紧收着,便一把掀了被子,才发现她两手是紧紧环抱在肚子上的。
景翊一怔,“是不是胃疼?”
冷月勉强点点头,把嘴唇咬得更紧了些。
那样的吃法胃不疼才是有鬼,景翊无暇责怪她,忙唤人去喊了大夫,回头见她还咬着嘴唇,一时心疼,伸手轻抚上去,温声哄道:“想哭想喊都不要紧,别咬嘴唇了,听话……”
不知她是没听见还是不肯听,景翊连说了几遍,她却咬得更深了,眼瞅着牙尖儿就要嵌进那层薄薄的皮肉里了,景翊急中生了个歪点子,也不及再多想,身子一沉就吻了下去。
冷月正被胃里一刻不停的抽痛折腾得要命,咬紧了嘴唇才忍住已拥到喉咙口的呻吟,几乎被咬麻木的嘴唇突然被两瓣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来,冷月一惊睁眼,乍见景翊那张近在眼前的脸,恍然意识到他是在干什么,心下一慌,蓦然松了牙关。
景翊这才直起身来,看着枕上这瞪圆了眼睛满脸泛红的人缓缓舒了口气。幸好她没彻底疼糊涂,脸皮子还是和平日里一样薄得厉害……
这一惊未过,又一阵抽痛袭来,冷月刚想再咬嘴唇,景翊又是一吻落了下来,慌得她脸上又红了一重,丝毫不见忍痛的苍白了。
“你再咬一下试试,你咬它多少回我就亲它多少回。”
景翊虽吻得轻柔,这话却是板着脸说的,不见一点平日里的温和,冷月胃里疼得厉害,又被他这样威胁着,一时间别有几分委屈,忍不住轻哼出声,“疼……”
景翊仍板着脸,“现在知道疼了,不是说吃凉的不难受吗?”冷月紧抿着被这人连吻了两下的嘴唇,委屈得眼睛里水光闪闪的,半晌才蚊子哼哼一样地道:“想吃……”
景翊一时间好气又好笑,差点没绷住脸。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景翊勉强维持着这副严肃下来甚是唬人的面孔,“以前疼过吗?”
“嗯……”
“有什么快点止疼的法子吗?”
“闷几口凉水……”
凉水?
景翊一愣,歧黄之术他懂得不多,但她这法子怎么听也不像是能治病的。景翊不禁追问道:“这会儿喝凉水不会更疼吗?”
冷月缩着身子点点头,“疼过劲儿就不疼了……”
“……”
(三)
景翊到底没听信这江湖郎中的野法子,等府上的大夫来时冷月还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疼着。
“爷,”这从景家大宅跟来的老大夫来时还是从头紧张到脚的,看过冷月之后就满面泰然了,对景翊一拱手道,“您不必担心,夫人身子骨强健,只是常年饮食不当,脾胃上本就有些小毛病,这几日又吃多了冷食,才生了疼痛,这会儿服药难立竿见影,还是喝些热水,再唤个丫鬟来给夫人揉揉得好。若是明日起来还不舒坦,我就开几副调理的药来。”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吃出来的毛病……
景翊心里微松,“有劳周先生了。”
送走老大夫,景翊转身去倒了杯热水。
杯子不是太子爷送的那对白瓷杯,因为那日回来之后景翊赫然发现,被她拿去沉淀尸体口鼻中烟灰的那只白瓷杯和他喝茶的那只都已被人洗好了并排码在茶盘里,两只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索性就让人收了起来,换了一对摔成碎末末也不会心疼的杯子。
眼下她就是把家里所有的杯子都摔成碎末末,他也发不出火来了。
景翊苦笑着坐到床边,伸手穿过她的后颈,拥着她仍缩紧的肩膀把她半抱在怀里,慢慢喂她喝了半杯热水,刚转手把杯子搁下,就听怀里的人小声道:“不用揉……”
“不疼了?”
“疼……”
景翊懒得跟一个疼得脑子发糊的人打嘴仗,抱着她发颤的身子躺下来,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挨在自己怀里,探下另一只手去拨开她紧抱在肚子上的手,不轻不重地帮她揉起来。
景翊到底是副书生身子,不像习武之人那么结实挺硬,窝进去有些软软的,很是舒服,刚被这人拨开抱着肚子的手,冷月迷迷糊糊地就搂上了他的脖子,使劲儿往这舒服的怀抱里挤了一挤。
景翊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变成了小赖猫的大老虎,边揉边问道:“你这几天都吃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冷月的脑袋紧埋在他怀里,哼唧出来的声音别有几分惹人心疼的绵软,“馒头,小菜,粥……”
这些他倒是知道,就是成亲第二天一早她吃的那顿早饭,她还给他留了个馒头来着,“还有呢?”
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左右摇了摇。
景翊一愣,“就这些?”
那脑袋又轻轻地点了一下。
景翊眉心轻蹙,“这几天也吃了好几顿饭了,都是吃的这些?”
“嗯……”
景翊怔了半晌,才恍然想起些什么,“这些都是凉着吃的?”
“嗯……”
“这是你自己要吃的吗?”“他们拿来,我就吃了……”
还真是这样。
怪不得她明知要胃疼还抱着那酱肘子吃个没完,大理寺狱里关的犯人好歹还有青菜豆腐吃,她竟一连吃了几天凉粥冷馒头,换个脾胃强健的也要吃出毛病来了。
景翊从没感受过这种想要一把火烧死点什么人的火气,他这两日也隐约觉得家丁丫鬟们看冷月的眼神有点儿怪,忙得乱七八糟的也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自己明媒正娶来的女人,揣着一身武功,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声不响地被家里一群下人欺负成这样。
景翊一不留神停了手上的动作,不消片刻就听那窝在怀里的人浅浅地哼了一声,“疼……”
景翊忙重新揉起来,忍不住温声轻责这个似乎什么都能将就的人,“你就不觉得吃着难受吗,怎么不说一声?”
“都是粮食,边疆都不够吃……扔了浪费……”
景翊微怔,他从没去过边疆,甚至京城以外的地方都去得很少,但上了半年的朝,听兵部尚书诉了半年的苦,军资调运之难多少还是明白一些的,她在边疆军营一待数年,一向治下甚严的冷大将军必不会娇惯她,天晓得她一个姑娘家吃了多少苦头。
不管她是来办什么差事的,她至今也没伤过他一分一毫,还处处帮他护他,他却让她在这里受这样莫名的委屈,景翊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到底只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冷月没再吭声,窝在这舒服的怀抱里被他不轻不重地揉着,疼痛稍缓便昏昏睡了过去,一觉睡到清早。
冷月有清早练剑的习惯,从七岁起到如今,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即便是这样折腾一宿,时辰一到也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刚一睁眼便是一怔。
她昨晚虽胃疼得厉害,脑子还是清楚的,昨晚的一切她都记得,只是没想到一夜睡过去,自己还窝在那人的怀里,还枕着他的一条胳膊,他还醒着,还在帮她揉着。
见她睁眼,景翊仍没停下揉在她胃上手,温然一笑,“醒了?还疼吗?”
冷月盯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怔怔地摇了摇头,“你还没睡?”
景翊这才无声地舒了口气,停下揉了整整一宿已酸得发麻的手,朝冷月脑袋下面指了指,勾起嘴角带着半真半假的幽怨道:“等你睡醒了把胳膊还给我呢。”
冷月脸上一热,一骨碌爬起来,慌得舌头都打结了,“对不起!我起来练剑去,你,你赶紧睡吧……要不,要不我给你揉揉胳膊……还是手腕?”
她能有力气爬起来练剑,说明他这一晚上就没白忙活了。
“不用。”景翊勉强动了动那只已麻得没有知觉的胳膊,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就合上了眼睛,“你去练剑吧,我眯一会儿就该去大理寺了。”
当日萧瑾瑜许了他三天假,到今天确实该回大理寺忙活了。冷月唯恐扰了他最后一点歇息的机会,不再多言,匆匆换了衣服就拿剑出去了。
冷月前脚刚走,景翊酸麻得很不对称的膀子还没缓过劲儿来,齐叔就火急火燎地奔进屋来,不等把景翊唤起来就站在床边道:“爷……京兆府来人了。”
京兆府?
今儿他确实是没打算旷工的,但京兆府有事要报也该在大理寺候着才对,怎么就在这大清早找到他家里来了?
景翊怏怏地揉揉眼,昨晚那番折腾几乎把力气全都用尽了,这会儿爬都懒得爬起来,索性只翻了翻身,窝在被子里有气无力地问道:“说是什么事了吗?”
齐叔顺了顺急赶过来有些凌乱的气息,才道:“说……说是安王爷不在府上,有桩人命案子,吴将军让来说给您。”
景翊一怔,转目看了眼还没亮透窗纸的天色。
这会儿各衙门还没开门办公,被皇上宣进宫的那些萧氏宗亲应该还没被放出来,萧瑾瑜自然不在府里,但要说连吴江都能做主打发到他这儿来的案子,许是什么大理寺衙门尚未审定的旧案吧。
景翊打了个饱满的哈欠,认命地爬起身来,“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去。”
“哎……是。”
“还有……”景翊披衣下床,一边打着哈欠往衣橱走,一边慵懒地吩咐道,“你去跟厨房说一声,昨儿晚上夫人胃疼,今儿的早点就吃南瓜小米粥了,要熬得不硬不软不甜不淡,端来的时候要不冷不热刚好入口。夫人要是皱一下眉头,你就带着家里所有的厨子厨娘一块儿去账房领工钱走人吧。”
景翊这话说得又轻又缓,像半睡半醒时说的胡话一样,齐叔只当是他被扰了清梦心里不痛快随口撒撒气的,便陪笑着道:“爷,您这可难为老奴了,宫里伺候御膳也没有这样的吧?”
景翊打开橱门拽出那套三天没沾身的官服,淡声道:“宫里伺候御膳就是这样的。”
齐叔到底是在景家大宅里当了大半辈子差的,耳濡目染多了,眼力介儿自然不凡,听得景翊这样一句,立时便知自己方才是会意错了,景翊方才那话不是随意撒撒气,而是当真要他照做的吩咐。
但是……
他先前虽两日未在府中,但府中早已传遍,洞房那夜夫人是被爷赶到书房里睡的,夫人用过的脸盆爷命人用皂角水好好去洗,夫人用过的白瓷杯爷命人收起来再也不准拿出来用,成亲数日爷几乎不曾与夫人同寝共食,即便那夜夫人把爷灌醉硬搀回房里,次日床上也未见有行房的痕迹……
这些无论出现在哪家宅院里,都足以证明这夫人是极不讨爷欢心的,所以府上那些惦记景翊已久的丫鬟们因妒生恨有意难为冷月,他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心知肚明,也从未阻拦过。
但眼下看来,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齐叔笑脸微僵,“爷……您是在跟老奴说笑吧?”
景翊抱着官服蹙眉转身,“我笑了吗?”
景翊这声依然平淡中带着晨起的慵懒,眉目温和如故,齐叔后脊梁上却莫名地窜过一阵寒意。
朝夕相处半年,他竟未发觉,四公子早已不是儿时的四公子了。
齐叔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我这就去办!”
景翊一如既往地和气点头,“有劳了。”
“不敢,不敢……”
景翊洗漱更衣之后才去前院客厅见了京兆府来的官员,回房的时候冷月已练完了剑,正在两个丫鬟毕恭毕敬的服侍下换掉那身已汗透了的衣衫,景翊直在外间等到丫鬟们抱着脏衣服退出来才进屋去,刚一进屋便撞见到冷月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今儿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冷月拧着眉头把被丫鬟小心为她系上的衣带解开来,使劲儿勒了勒紧,重新系了起来,“我就是胃疼了一宿,怎么突然伺候得跟要收尸下葬一样,脸都不让自己洗了。”
景翊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齐叔未必聪明,但好歹还是个明白人,这么一阵子足够他把家里上上下下整顿一个遍了。即便如此,冷月这番被收尸的感受还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景翊啼笑皆非地看着这满脸别扭的人,“伺候是她们分内的事儿,习惯了就好。收尸的活儿还是得拜托你帮帮忙,随我去看具尸体吧。”
冷月一怔抬头,“京里又出人命案子了?”
这些舞文弄墨的人总说“多事之秋”,但就算秋意正浓,也不带光逮着京城这块儿地方出事儿出起来没个完吧?
景翊苦笑摇头,“没有又,还是那桩案子……昨儿晚上挨剖的人不姓萧。”
冷月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惊之下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又一个被剖了?!”
景翊无力地点点头,“成记茶庄的三公子,成珣,今早被家丁在自家门口发现的,就报了京兆府了。”
这几日听了几遍,冷月总算记住这个成记茶庄了,“就是凤巢的冯丝儿嫁的那个?”
“嗯……”景翊嘴角笑意又苦了一分,“家丁想去告诉成夫人的时候才发现她昨夜已然病逝了。”
冷月一愕,“她也死了?”
景翊轻叹点头,苦笑之下满面疲惫愈浓,“京兆府的人还在那儿守着,等着我过去交差呢。”
“好,我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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