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冷月回到卧房的时候丫鬟们已经全都干完活离开了,只景翊一个人站在窗边读着那话本的最后几页,白衣玉立,一尘不染。
冷月无端地想起刚出锅的竹筒粽子,一下子就饿了。
于是房门口倏然传来“咕噜”一声。
景翊一怔抬头,正对上冷月那副好像恨不得一口吞了他的神情,手腕一抖,话本“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景翊刚准备弯腰去捡,冷月已闪身掠近,先他一步拾了起来。
“景大人,”冷月满目担心地往景翊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腕上看了看,“你手腕还在疼?”
“有一点……”
冷月眉心一沉,扬了扬刚拾起来的话本,像眼瞅着证据确凿的犯人还在挣扎狡辩一般冷声道,“这么薄的书都拿不稳,不可能就一点。”
不等景翊辩解,冷月已把话本往茶案上一扔,一手牵起景翊的手拉至眼前,一手摸上了景翊的手腕。
冷月自小练剑,一双手已磨出了一层薄茧,不像寻常女子的那样柔滑细软,却格外温热有力,被她突然一握,景翊直觉得有种莫名的踏实,竟连本能的挣扎也在萌生的一霎就被化去了。
冷月的手在他腕上不轻不重地摸过,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伤着筋骨,也没肿起来。”
“你懂医术?”
“会点治跌打损伤的,平时自己用用,治你这个足够了。”
冷月轻描淡写地说着,摸在他腕上的手便沿筋骨推按了起来,力道恰到好处,景翊直觉得那隐隐作痛了一宿的地方缓缓发热起来,一股拧巴在筋骨间的痛感被渐渐推散开来,很是舒服。
竟是久病成医,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受过多少皮肉之苦才把这门手艺学到了这个程度……
景翊心里刚微微一动,就见冷月垂下了推按在他腕间的那只手,低头拽起身上那件长衫的下摆,玉手利落地一扬,“嘶啦”一声扯下了狭长的一片。
景翊心里狠狠一颤,颤得整个身子都跟着震了一下。
这件长衫是他的,上好的苏州丝绸……
她就这么……
扯了!
景翊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才憋着没吼出来,竭尽所能保持心平气和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冷月的注意力全在眼前这段白生生的手腕上,全然没有留意到这手腕主人内心深处的波涛澎湃,一边把这片手感极佳的布条往这段手感更佳的腕子上缠,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固定一下啊,而且经络刚推开,裹起来免得受风。”
景翊的手腕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那叫人送些绷带来就好,你何必扯这衣服呢……”
绷带?
冷月在心底里苦笑了一声。
她平日里东奔西跑四处逮人,行装向来轻简为上,带件换洗的衣服还嫌累赘,吃喝都是就地取材,哪有事到临头现去唤人来把绷带送到眼前的习惯?
冷月埋着头,轻描淡写道:“平时都是这样,习惯了。”
景翊一时无话,冷月在这一片不大舒适的寂静中轻抿了一下嘴唇。
前些年刚从北疆军营回到京城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在京城这个熙熙攘攘的繁华之地里,她已然是个怪物了。
当初要不是萧瑾瑜及时把她收进安王府,给她这么一份可以照军营里养成的习惯过活、却又不用过睁眼闭眼都是厮杀的日子的差事,她一定不会在这片繁华之地久留。
如今要不是皇上加急递到凉州的密旨,她也从没想过嫁人这件事,何况还是嫁给这样一个过日子比安王爷还要讲究百倍的人……
想到讲究这件事,冷月突然想起些什么,手上不由得一滞,抬头望向景翊那双依然睁得有点圆的眼睛,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这衣服很贵吗?”
景翊一个“是”字几乎冲口而出,却在眼前人这双目光坦荡中带着些微紧张的凤眼中恍然想起来,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参他的那些折子中,有近三成就是奏请彻查他那与四品官员俸禄极不相配的日常花销用度的。
她突然问起这衣服值不值钱……
景翊咬牙一笑,笃定摇头,“不贵,一点儿也不贵……橱子里还有件一样的,这件不够再撕那件,呵呵……”
她要真是来查他的,他一定要把那个给她出这馊主意的主子揪出来掐着脖子好好晃荡晃荡,看那人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坏水。
“那就好。”冷月重新低下头去把景翊的手腕仔细裹好,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好了,今天一天尽量别用这只手,别使劲儿,晚上我再给你揉一回,明天就好了。”
景翊欲哭无泪地看了看自己被裹缠得舒适却多少有点丑的手腕,到底也只能默叹一声,无力地道了声谢谢。
大夫是好大夫,只是这诊金太贵了,比他那专门给皇上看病的二哥还贵……
“景大人,”料理好景翊的手腕,冷月才想起这会儿跑来找他是为的什么,不禁把声音压低了些许,正色道,“我刚才看过了,昨晚水里沉淀的烟灰很少,死者是受重击身亡之后被焚尸的。现在也没别的什么证据证明案发地在哪儿,既然焦尸是装在玲珑瓷窑的箱子里的,我打算去玲珑瓷窑看看。”
景翊点头,“也好,我跟你一起去。”
他也想好好问问他那个亲舅舅家的亲表哥,送这么一箱焦尸来请他品鉴,到底是几个意思。
一听景翊这话,冷月不禁皱了下眉头,“咱们都出去,这尸体谁看着?”
“你写份验尸单给我,我来安排。”
安置尸首本就不是她职权范围内的事,景翊这样说了,她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话音甫落,正想转身去书房,一个小家丁突然匆匆跑来传报,玲珑瓷窑的管事赵贺求见。
景翊微怔,“可说是什么事了?”
“说是来给您和夫人道喜的。”
景翊眉心微舒,昨晚好像是没见豫郡王府的人来。
“二进院偏厅看茶,我就来。”
“是。”
“还有,给夫人取套笔墨来。”
“是。”
眼见着家丁匆匆退下,景翊转目看了看仍衣冠不整的媳妇,不禁清浅苦笑,“你就在这儿写吧,写完洗漱一下,用些早点,我去去就来。”
“好。”
赵贺本在厅中坐着喝茶,见景翊进来,立马从椅子中弹了起来,一抹厚重的笑容一下子糊了满脸,“景大人,恭喜恭喜!”
景翊客气地笑着,拱手回道:“同喜同喜……”
景翊拱手之间衣袖往下滑了些许,露出一截手腕,也露出了缠裹在手腕上布条,于是话没说完,就听赵贺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呦!”赵贺那满脸笑容登时一扫而光,两眼直直盯着景翊的手腕,惊讶得好像看见公鸡下蛋似的,“景大人,您这是——”
景翊依旧和气地笑着,轻描淡写道:“昨晚没留神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就随便包了包,让赵管事见笑了。”
“哦哦哦……”赵贺又在眨眼间用意味深长的笑容替下了满脸的惊讶,“早就听说冷捕头是女中豪杰,一身功夫了得,还真是名不虚传啊!哈哈哈……”景翊一时没绷住,任嘴角抽搐了两下。
这话听起来味道怪得很,可仔细想想,好像每一个字都是实情……
赵贺心领神会地笑完,才从怀中摸出一本大红礼单,两手捧到景翊眼前,“景大人,我家爷说昨儿晚上家里有事儿,没能来给您道贺,实在过意不去,今儿一早就让小的来补份贺礼。礼箱搁在门房了,这是礼单,一点心意,愿景大人与夫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就冲那箱焦尸,还有赵贺这心领神会的笑脸,他那表哥就是送座金山来景翊也不嫌多。
“表哥太客气了……”景翊坦然接过礼单,信手翻看,边看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昨儿差人送来的那箱瓷器我看过了,还没来得及给他回话,他可曾问起来了?”
赵贺依旧厚重地笑着,“景大人新婚燕尔,这些琐事就不敢叨扰了。”
“我听人说京城瓷王张老五被你们请出山了,他可有将近三四十年不烧瓷了吧,这把年纪都被请了出来,表哥为了这瓷窑可真是费心了。”
赵贺笑容愈浓,自打他当上这个瓷窑管事就只挨过笑话没受过夸,如今好容易熬到头了,眉眼间的骄傲之色想藏都藏不住,“托景大人的福……这瓷王也不是我们请来的,是他自己找上门来非要在我们这儿干活的,说是先前在我们瓷窑干活的一个小窑工是他亲孙子,有急事回乡没来得及给窑里打招呼,过意不去,就来顶些日子,连工钱都不肯要,我们爷生怕委屈了他,好说歹说,他才肯拿他孙子的那份工钱,其他多一个子儿也不收。”
销声匿迹了数十年依然口碑不倒的匠人,被尊奉为王的原因就必然不单是手艺这一项了。
“他什么时候当值?”
“今儿就在当值呢。”
景翊合起礼单,浓淡适中地一笑,“那我待会儿就去瓷窑拜见一下,不打扰吧?”
赵贺一愣,愣得笑容清淡了几分,倒显得多了些许诚意,“待会儿?景大人今儿个不用陪夫人回门吗?”
景翊把礼单收进怀中,微笑摇头,“她家长辈都不在京里,差人把回门礼送到就行了。”
“那好,那好……”赵贺的笑容又厚重了起来,“我这就回去准备,恭候景大人!”
“有劳了。”
(二)
送走赵贺,景翊又去别处做了些安排才回到房里,进屋的时候冷月已梳洗整齐,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衣劲装,写好的验尸单和笔墨纸砚一起搁在桌子一边,她人就坐在桌子另一头吃早饭,手里端着的那碗白粥已见了底,桌上的盘子里还有一个囫囵个儿的馒头和零星的几点碎渣,三个小碟里各剩着些许酱菜。
她吃得有滋有味,景翊却看得一愣。
除非设宴,否则平日里府上的饭菜都是那几个厨子自己把握的,这么大半年吃下来,还从没见哪天的早饭清寡成这样。
这是她自己点的吧……
见景翊进门,冷月腾出一手往前推了推那只盛放馒头的盘子,“你还没吃吧,我给你留了个馒头,还剩了点小菜。”
长这么大,他从没吃过别人剩下的东西,倒不是他穷讲究毛病多,只是从没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想过给他剩些什么。
景翊突然觉得这馒头配酱菜好像挺诱人的。
好像归好像,昨天在牢里吃了一整天的火锅,晚上只喝了几杯酒,一壶茶,这会儿要是塞上几口干馒头,估计到不了玲珑瓷窑就要吐得翻江倒海了。
“你吃,我不饿。”
景翊含笑说着,伸手拿起摆在桌角的验尸单,一目十行地翻了一遍,字如其人,既规矩又粗糙,笔画起落之间尽是习武之人的刚劲。
在大理寺待这半年,景翊已处理过不少人命案子,看过的验尸单却屈指可数,因为萧瑾瑜对人命案子中验尸这一项的要求极高,以至于他这样半路出家的就是想看也看不明白,还不如直接跟负责验尸的官差聊聊来得清楚,如今负责为这件案子验尸的官差都跟他拜过堂了,他就更没有看的必要了。
景翊从袖中摸出赵贺方才拿来的那本礼单,抽出衬里的纸页,把这几页验尸单折了一折,仔细地填进了那张质地绝佳的大红壳子里。
冷月看得一愣,“这是干什么?”
景翊嘴角微勾,还没开口,已有两个家丁“呼哧呼哧”地抬着一口硕大的箱子进了门来。
“爷……您看这个,这个大小成吗?”
“可以。”景翊垂下纤尘不染的手指在箱子盖上轻叩了两下,“你们出去等会儿。”
“是。”
家丁们一拜而退,景翊搁下手里那份已换了内瓤的礼单,卷起袖子走到床边,蹲身下去拽出了那口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
冷月眼瞅着这文弱书生俯身下去扒着箱子两边像是打算把箱子搬起来,赶忙抹了抹嘴站起来道:“刚说了你这手今天不能使劲儿的,往哪儿搬,我来。”
景翊直起腰来苦笑摇头,“太沉了,我还是叫他们进来……”
景翊话没说完,冷月已两步过去,气定神闲地张手把箱子抱了起来,又面不改色地问了一遍,“往哪儿搬?”
景翊呆愣了片刻才默然一叹,这几个馒头还真不是白吃的……
景翊伸手打开那口刚搬进屋来的大箱子,“放在这里面。”
大箱子比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正好大了一圈,套放进去刚好,冷月低身放好之后气息丝毫不乱,只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给他找个合适的归宿。”景翊微微眯眼,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冷月还没从这个笑容中回过神来,景翊已扬声把候在外面的两个家丁唤了进来,“这箱东西连同这份礼单一块儿送到安王府去,要安王爷亲自看过礼单才能回来。”
“是。”
不等家丁们搬箱子走人,景翊又转头来对满脸茫然的冷月温和且客气地道:“夫人既然是从安王府出嫁的,这回门礼送到安王府去也是理所当然,将军府的礼等岳父大人班师回朝之后再登门补送,想必岳父大人也不会怪罪的。”
回门礼……
冷月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萧瑾瑜看到这份礼单之后的脸色,这么缺德却又稳妥的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待家丁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冷月看着这个满脸大功告成的人,不禁问道:“你不怕安王爷活剥了你?”
“这有什么好怕的。”景翊眉眼微弯,笑得温良无害,“该回门的是你不是我,写礼单的是你不是我,装箱子的也是你不是我,连安王爷点名负责勘验的人也是你不是我,安王爷怎么会剥我呢?”
看着冷月倏然一黑的额头和微微抽动的嘴角,景翊突然觉得那只白瓷杯,那支湖州紫毫,以及那件丝绸长衫全都可以安息了。
景翊风度翩翩地笑着,“你要是吃饱了,咱们就上路吧。”
冷月使劲咬了一下后槽牙,“走。”
来日方长。
玲珑瓷窑在京郊的一处幽僻之所,冷月一路跟着景翊打马过去,日近中午的时候才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一道显眼的高大院墙。
院墙下的正门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冷月直到在他面前翻身下马,才发现这张带笑的脸上竟长着一副与景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景翊一下马就对着这人含笑拱手,“表哥,冒昧来访,叨扰了。”
景翊的表哥,玲珑瓷窑的老板,豫郡王府的三公子,冷月飞快地从脑海中扒拉出一个从来没与脸对上号的名字。
萧允德。
“自家人,表弟这么说就见外了……”萧允德笑着展开了攥在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精致的花鸟扇面,一边以一种几乎扇不出风的力道在胸前缓缓摇着,一边用一种品赏瓷器般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站在景翊身边的冷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位就是弟媳,冷大将军府上的三小姐吧?”
冷月皱了皱眉头,抱剑拱手,客气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硬邦邦的凉意,“刑部捕班衙役总领,冷月。”
萧允德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
冷月一向觉得长得再丑的人只要笑起来就总会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但萧允德是个例外,他不笑还有些与景翊相似的清俊,这么一笑就没法看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看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舒坦,让人恨不得拿块热毛巾把他脸上的笑容一口气熨平。
“幸会,幸会……”萧允德带着这道不舒坦的笑容拱手道,“昨晚冗事缠身,没能去赴表弟与冷捕头的喜宴,还请冷捕头莫要怪罪。”
萧允德把“冷捕头”三字说得格外清楚,眼见着冷月勾起嘴角,说了一句“萧老板这是哪儿的话”,萧允德眉目一舒,笑容浓得几乎要滴出汁来了,刚想再客气几句,就听冷月接着道,“你来了我也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怪你不来?”
景翊方才一直全神盯着萧允德的脸,这张脸他虽不常见,但起码的印象还是有的,他总觉得萧允德今天的脸和印象里的有点不一样,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凝神多看了一会儿,谁知冷月陡然冒出这么一句,愣是把他噎回了神来。
眼见着萧允德笑脸一僵,景翊赶忙一把将冷月捞到身后,眨眼间堆起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她读书少,词不达意,她的意思是一回生两回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呵呵……那个,今儿月亮有点儿毒,不是……太阳有点儿毒,要不咱们里面说话?”
萧允德脸颊抽动了几下才把笑容重新挂了回去,移步侧身,摆了个迎客的姿势,“怪我怠慢了,快里面请。”
萧允德这么一笑,景翊恍然反应过来,这张脸与先前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这张脸上的笑容。
他这满脸的笑容虽然和以前一样假得像是从油锅里煎出来的脆皮似的,但以前的笑之所以假,是因为他作为商人不得不见谁都笑,而这回的笑不光是违心,还透着那么一点儿莫名的紧张,好像今天的这层假笑是专门为了掩盖这分紧张而煎出来的。
见自家表弟和弟媳,他紧张的什么?
景翊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客气一笑。
“表哥请。”
“请。”
瓷窑前半截是处布置堂皇的大宅子,萧允德把他二人请进客厅里,唤人奉来茶和茶点,景翊就安安稳稳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像大老远赶到这儿来真就是为了聊天喝茶似的。
茶是提前备好的,这会儿端上来冷热刚好,打马跑了这么一上午,冷月还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就深闷了几口。
萧允德待景翊也捧起了茶杯来,才眯眼笑道,“表弟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不知能不能品出这是什么茶?”
自打他从宫里出来,这样客气里带着挑衅的话就没在他耳边断过,一部分人是为了炫耀,另一部分是为了看他丢丑,萧允德一个人把这两部分都占齐了。
景翊习以为常地温然一笑,刚颔首把杯子送到嘴边,冷月已斩钉截铁地替他答了。
“大碗茶。”
(三)
景翊手一抖,险些把茶汤泼洒出来,萧允德的笑脸又是一抽。“冷捕头……你也懂茶?”
“不懂。”冷月搁下已经喝得见底的茶杯,举起袖子抹掉嘴边的水渍,才又看着萧允德勉强维持的笑脸正色道,“我只认识这一种茶……不,两种。一种是一文一碗的茶叶梗,一种是两文一碗的茶沫子,这是两文一碗的那种。”
两文一碗的大碗茶,景翊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喝过,反正这辈子肯定还没有。
萧允德会拿两文一碗的大碗茶来给他品?
景翊好奇地呷了一口,还没等咽下去就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这口感虽算不上熟悉,但也不至于从没尝过,昨晚他才刚喝过,就在安王府三思阁,萧瑾瑜喝剩的那半杯就是这个。
这可不是什么两文一碗的茶沫子……
景翊嘴唇微抿,含笑道:“这是成记茶庄的十里香,与金同价,用二沸水冲泡会有种特殊的口感,入口苦涩,收口微甜,有苦尽而甘来之感,皇上最好这口,我家老爷子和安王爷也常喝……”景翊说着,略带歉意地把杯子轻轻放回茶案上,“我口福浅薄,喝不来这个苦味儿。”
“表弟果然是行家……”萧允德的脸色这才缓过来,扬起一道笑意淡薄的笑容,深深看了一眼抿着嘴有点出神的冷月,“冷捕头嫁给表弟,真不知要羡煞多少美人呢。”
冷月本正努力地咂么着口中的余味,想在这股熟悉的苦涩里找出点儿景翊所谓的微甜,忽然听到萧允德这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不禁愣了一下,不等琢磨过味来,景翊已朗声笑道:“表哥可别这么说,京里上赶着要嫁给你的姑娘可能排上几条街呢,你就只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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