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右下首的长乐公主,则比祖母更快地有了反应,直接“唰”地站起身,甩帘疾走出来:
“父皇!”
永徽帝刚恢复了几分情绪,瞥了眼公主和太后,实在没心情在这个时候跟她们争执,对张贵妃道:
“婚期之事,以后再说。”
他想了想,缓缓靠到座背上,对内侍官抬了下手指,“先宣人进来吧。”
长乐挑衅地盯了张贵妃一眼,没再退回帘后,坐到二皇子肃王的旁边,望向殿门口。
张竦领着宋行全等几名官员入内,拜谢圣恩,又说了些恭祝祈雨顺利、天佑大乾的冠冕之话。
再又道:“宋司录得陛下赐菜,倍感惶恐。但臣以为,此次赈灾所涉粮饷数目巨大,若非仓曹协理,户部的赈济不会下放得如此顺利,特携他一同来向陛下谢恩!”
永徽帝还不曾见过宋行全。
当年冥默先生为寻解药,找到师弟郗隐,向其求要血焰天芝。后来,又将那个吃下了血焰天芝的小姑娘带来了京城,以换血的方式为沈逍解毒。
永徽帝疼爱沈逍,但到底是帝王,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整日照顾在小孩子身边,只晓得有人尽心为其治病便好。以至于后来冥默为沈逍与洛溦订亲,太后有意瞒下,他亦不曾知晓。
当张贵妃把事情禀到他面前时,永徽帝正头疼女儿的任性,情急之下,倒也不太介怀宋家的卑微出身。
此刻打量着面前的宋行全,见其长相不错,亦有几分官场历练出的气度,还算满意,颔首道:
“此番仓曹处理赈济之务,确实稳妥有效,司录能力可见一斑。江北水患未平,户部正苦缺一名执掌度支的侍郎,朕想了想,就先由你暂担着吧。”
仓曹司录,是六品官衔,平时连上殿面圣的资格都没有。
户部侍郎,却是从三品实权,妥妥的天子近臣。再往上升半个官阶,家中子弟都能进皇子入学的崇文馆了!
如此跃级的升迁,显而易见是圣上考虑到外甥的婚事,有意给宋家抬身份。
宋行全听到旨意,不由得浑身一阵僵热,被张竦提点了一声,方才回过神,快步上前,伏身拜倒:
“臣宋行全叩谢陛下圣恩!日后一定恪尽职守,不负皇恩浩荡!”
殿上众臣俱有羡色,齐颂皇恩。
宋行全谢完圣恩,脸上泛着红光,恭敬地站起身来。
一旁二皇子席位上的长乐公主,这时突然悠悠开了口:
“宋大人,我有件事特别好奇,不知你能不能帮忙解一下惑?”
宋行全受宠若惊,垂手躬立,“臣不才,烦请公主示下。”
长乐拢了拢缂丝镂金的披帛,蛾眉轻挑,“大乾民风虽比前朝开放许多,却还没有未婚夫妻私会的败俗。可我听说,令千金曾经假扮食肆女婢,潜入玄天宫,窥探太史令。所以我想问问宋大人,你们越州的习俗,是不是,跟我们长安的不一样?”
此言一出,殿上哗然暗涌。
一直端庄而坐的王琬音,亦执扇掩唇,矜持地朝洛溦斜视了一瞥,神色中不掩揣度。
对于长安的高门闺秀而言,窥探男子已是丢脸,而为了窥探、不惜扮作了低贱奴婢,更是自贬身份,与烟花柳巷倒贴恩客的妓子都不相上下!
宋行全环顾左右,先前意气风发的气度荡然无存。
“回公主,臣……臣并不知此事……”
“本公主可没说谎!”
长乐扬着脖子,“你说说,她那般费尽心机跑去玄天宫,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吧?”
“臣……”
宋行全低着头,无从应答。
他当然知道洛溦去玄天宫是为了什么,但那个原因,怎敢当众说出来?
主位上,太后和永徽帝同时心头一紧。
“行了,长乐,你并非亲眼所见,无需人云亦云。”
永徽帝制止住女儿,朝宋行全扫了一眼,心中亦是有些不悦。
到底不是世家出身,下意识地就畏惧高位者,少了些不卑不亢的骨气。将来等到长乐出降合适的驸马,逍儿也不再需要那女孩的血解毒了,还是得尽快为他另择更合适的岳家。
皇帝内心思绪飞驰,面上却情绪不显,缓缓开口示下道:
“宋家女儿曾经师从冥默先生的师弟,算起来也是玄天教的弟子,去那里走动,或与教中修行有关,外人不许刺探。“
玄天教以阴阳五行术修习星宗命理,需要极高的术数天赋和领悟力,因此择选弟子向来艰难,加之连续几朝战乱,人才凋零,到了冥默那一代,就只剩下了他和郗隐两个人。
郗隐性格古怪,后来放弃修习星宗命理,转而将阴阳五行融入医学,自辟蹊径,京城中人亦皆略有所闻。
如今洛溦被永徽帝认作郗隐弟子,归入玄天门下,众人自是只敢高看,不敢再多刺探。
长乐听出父皇明显的袒护之意,气得想哭。
刚给那丫头的爹抬完身份,现下连本人也成了若存哥哥的同门?
“我不信!她要是玄天宫的弟子,干嘛还要假扮奴婢进去?女儿可不是胡说,好多人都看到了!”
说着下意识地朝齐王的方向看了眼,欲言又止。
永徽帝当了三十多年的帝王,何其精明,此刻将女儿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即猜到此事背后还有儿子的推手,不觉头疼欲裂,扫了眼依旧还呆愣愣不知所措的宋行全,愈发有些不悦。
宋行全也意识到了圣上的不满,双腿微颤,跪了下来:
“陛下,此事……此事……”
垂帘后,洛溦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撩纱而出。
“此事全是臣女之错。”
她走到宋行全身边,跪倒在地,“请陛下责罚!”
永徽帝微怔,抬眼淡淡道:“你何错之有?”
洛溦俯低叩首,感觉有无数道视线投到自己身上,不觉暗暗攥了下袖口。
长乐公主提问之初,她就隐有觉察,此事或与齐王有关。
毕竟当初在玄天宫见过她的人,只有萧佑和齐王。
萧佑与沈逍交好,自然不会到处乱说,而齐王则不然。
适才长乐求助似的朝齐王看了一眼,更是坐实了洛溦的推测。
齐王利用公主当众发难,目的不可能只在攻讦男女私会之上,而是有可能怀疑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特意让公主问了句“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这人性情强硬,如果此时不解释,将来他必定会一直死咬!就算自己能暂时耍小聪明侥幸避开,但她爹如今依附张家而生,若被齐王施压逼问,最后怎能扛得住不吐露实情?
而且现在这件事闹到圣上面前,惹得天颜不悦。
纵然圣上看似有意偏护,但若不能尽快把这桩事揭过、给出一个让在场人都愿意息事宁人的说法,时间久了,圣上也必然厌烦宋家,再不愿相帮!
洛溦抬身垂眸,“臣女的错,在于……太过倾慕太史令,以至于辗转难寐,恨不能日日得见。”
她跪在大殿中央,盈盈腰间琳琅折映着琉璃灯盏的柔光,语调缓而赧,流露出一种少女独有的妩媚与纯然。
“诚如陛下所言,臣女得郗隐先生教诲,确实有入玄天宫修习的资格。但,入玄天宫修习,却未必能时时见到太史令。臣女思心若渴,即便明知于礼不合,还是出此下策,扮作送点心的仆婢,妄图从外院潜入内室,期盼……期盼能与太史令多多亲近。虽然后来没能成功,但只要想到曾经离太史令近了那么一点点,心中便不自觉格外欢喜……”
语毕,再度伏地,“臣女不知羞耻,犯下大错,请圣上责罚!”
她略带赧怯的尾音在大殿中婉转消逝,四周一片鸦雀无声,就连长乐公主亦是瞠目结舌,一时呆呆的忘了开口。
永徽帝凝视着阶下少女,沉默良久,忽而有些莞尔。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一上来就顺水推舟,认下了跟郗隐的师徒关系,稳住至高立场。守住了该守的秘密,抛出来的理由无懈可击,让旁人无法再多追问,末了,还知道加一句“没能成功”,护住沈逍的名望。
这般痴心意切的“过错”,他真要当众责罚,似乎,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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