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漠地听着群臣争吵,不置一词。
“好了。”最前方四人中一直闭目养神的、看上去年纪最长者发话,“赵将军面前吵嚷,成何体统!”
一瞬寂静,适才争吵之人顿时面皮涨红,喏喏不敢言。他们这事做的是丢人,赵将军为国捐躯,他们却在他棺材前为他的封赏之事争吵,像什么话?
江好不由轻轻抬眼,偷偷去看发话那位。见那人站在四人中的最左,两鬓斑白,不苟言笑。他叫停众人后便重新耷拉下眼皮,睡着了似的。
无人敢言,沉默像是毒药肆意蔓延,叫人感受到一股无言的窒息。
片刻,适才发话的老者右侧的中年男人呵呵一笑,出来打圆场:“虽本朝并无加封外姓公主的先例,但事在人为,凡事不都是开了先河才有后来?赵将军为国捐躯,多大封赏也不为过。不过赵将军若还在,比起死后哀荣,他应当也更愿让活着的人过得更好。陛下应天受命,怜惜孤女,加封公主更显尊贤爱士,接人教养则是爱民如子。就请陛下加封赵女郎为太原公主,以慰赵将军在天之灵。”
这话说的老练,为皇上的破例找到了合乎情理的理由,让人拿不出话再反驳,同时也奉承了皇上一把。
很快地,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达成一致:“请陛下加封赵女郎为太原公主,以慰赵将军在天之灵。”
无论是被群臣阻止,还是口谕重新得到大臣们的支持,皇上自始至终未曾改色。她优雅又冷漠地轻启朱唇,宣布她的意旨:“依诸卿所言,加封赵雁声赵将军之女赵孤月为太原公主,入宫教养。”
这次没有反对之声。百官们甚至庆幸没有大办起赵将军的葬仪,不大会影响和谈。至于公主之事,只能说这孤女着实好命。这就是调和的魅力。皇上要直接封赵孤月为公主大家是不容易的,但是她要大办赵雁声的葬礼,大家便同意赵孤月做公主了。
若说他们这些大人有多嫉妒一个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出言反驳一是因为不合规矩,二来则是更隐秘的原因,因为陛下是女人,所以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一些大臣们都会下意识先反驳。
江好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儿封女郎为公主,一会儿封女郎为县主,听到最后好像是又封回了公主?至于皇上与百官之间、大臣与大臣之间的博弈她是一概都没有听懂的,只觉得最后那个为女郎请封公主的长者大概是个好人。
“该代女郎谢恩了。”她身旁的郭校尉低声提醒。
江好虽不明白许多事情,但有一样很好那就是听话。郭校尉叫她代女郎谢恩,她就老老实实照做,重新抱着赵孤月跪下谢恩。
“我代女郎谢陛下恩典。”
郭校尉传回的密信自然只有陛下与几位重臣看过,绝大多数臣子并不知道赵孤月不能言不能行之事。再见她从面圣起便被江好抱在怀中背对众人,纵然年纪还小,她一不行礼,封了公主还要侍女代为谢恩,大臣们不明所以,自然觉得她怯懦太过。
“谢恩这种事,哪里有让人代劳的道理?”
“正是。”
“说个谢字就好。”
……
赵孤月若还只是赵将军的女儿倒也罢了,但她既然被封为公主,尽管正式旨意未下,在众人心目中也已经是公主了,公主便不好还是畏畏缩缩。
江好脑袋腾地一热,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慌张地环视居高临下俯瞰着她们的文武百官,不知所措。
皇上并未多言,叫人起来:“起吧。”她并未向大臣们解释许多,也是顾惜赵孤月的名声,四岁不能言不能行,传出去大多人要将她当作傻子。
依旧有人意见颇大,说起赵孤月性子怯弱,堕了她父亲之名云云。
江好一听不得旁人说女郎不好,二听不得旁人说将军不好。当下她两条忌讳都被人犯了,心中翻江倒海,不平之气在胸膛中搅动,喷涌而出:“诸位大人,口下留情。非是我家女郎不愿行礼,不愿谢恩,实在是不能。我家女郎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请各位大人见谅!”
众人大惊,哗然,而后讪讪,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开腔过的皆在心中自责失言。得知赵孤月或许是个傻子后官员们反而没了刚才的尖锐,反而微妙地可怜起她来。当一个人足够悲惨,就会使得旁观者悄悄产生一种优越感来,从而失去敌意。
赵孤月僵硬而缓慢地转动脑袋,露出小半张脸。
人们见她皮肤白,眼珠黑,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不由一怔,发自内心地生出几分可惜之情。再被她澄澈的目光一瞧,刚刚搭过腔的人皆在心中生出个想法——我可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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