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柴司在那一刻,甚至不记得屋里还有一个姨母了;他迅速跑到门口,打开门,脚步登登地下了楼。
“妈!”
柴司拼命跑上去,要不是妈妈赶紧一手扶住他,他差点连人带石膏撞进她怀里。“妈,你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妈妈喘息着说,半蜷着腰,笑了一声:“疼死我了。你的胳膊——”
“你去哪儿了?”
妈妈先端详他一会儿,才说:“一个……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但是不重要,我回来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了……”
说到这里,刚才支撑着她走回家的力量,好像一下子松泄了,她像一堆被人忽然踢倒的积木似的,倒塌在路边上。
“妈?”柴司吓了一跳,急忙去扶。
说扶,他其实也扶不动,更像是抱着她的胳膊,随她一起跌坐在地上。
但妈妈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我就是累……歇一歇……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姨母从黑摩尔市来了,”柴司答道。
“你回家去……让她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
柴司低下头,发现自己前半边身上,胳膊上,石膏上,都染上了血。
“快……快去吧。”妈妈低低地说,声音好像风一吹就会散。
柴司拼命点了几下头。在他起身之前,不知怎么,他忽然颤着手,轻轻碰了一下妈妈的身子。
他也许是想看看妈妈的伤在哪儿,重不重,但却碰着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妈妈,”柴司一怔,“你身上缠着一个什么呀?”
那一刻,妈妈的脸孔凝结住了。
柴司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害怕的脸——因为那张脸的主人本身,就陷入了没顶恐惧里。
水泥一样厚重窒息的恐惧,渐渐压住了空气。有一刹那,柴司突然想缩得很小,让谁都看不见他;包括妈妈。
妈妈没有低头朝腰间看,好像只要不看,她的恐惧就不会成为现实。那唯一一只能睁开的眼睛,死死盯着柴司,不知是不是生出了泪光,亮得怕人。
“什……什么?我身上缠着……什么?”
柴司不知不觉已经在哭了,眼泪不断痒痒地爬下来。
“我、我不知道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连手都不敢抽回来,依然停在妈妈腰间,颤声说:“好、好像是一根细绳子……”
就在这时,他感到手下绳子微微一动。
就好像绳子的另一头,被人抽动了一下似的。
另一头……
柴司恍惚地意识到,妈妈腰间的绳子,应该是有另一头的。
“不要看,”
他听见妈妈的声音,恳求似的跟他说,“别往后看,柴司……回家,赶紧跑……”
柴司却充耳不闻。他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接管了,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绕开一步,目光落在妈妈身后的地上。
一根绳子软软地躺在那儿,一直往后方夜里延伸,逐渐没入路灯也照不亮的黑暗。
……奇怪了,是谁在妈妈身上绑了一根绳子?
绳子又动了一下。
“柴司!回来!”
柴司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顺着绳子往前走了好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又转过头——这一次,前方并不只有黑夜,街道与长绳了。
牵着长绳另一头的巨大黑影,不知何时正站在他眼前。
“快跑啊!”妈妈一声近乎尖厉的怒喝,叫柴司激灵灵一下,彻底回过了神。
他来不及看清那黑影的模样,扭头就跑。他好像尖叫了,好像没有;好像有邻居点亮了灯,又好像没有。
那一刻,世界忽然拉下了理性运转的表象,露出了底下黑沉沉污水一样的噩梦,什么都不真切了。
他听见那黑影说话了。
它的声音横跨夜幕,飘散在空气里。
当时他还听不懂,却把每一个字都深深刻进了骨头中;后来柴司明白了那些词句的意义,但早已时过境迁,一切都晚了,他也一直不再去想。
只有一次,他在审讯一个叛徒的时候,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跳起来了居民的那几句话。
等柴司再次回过神的时候,他正被人拦腰抱着,有人求他赶紧住手;那叛徒已经被他一拳一拳打成模糊血肉,不比一堆烂泥更有人形。
“谢谢你呀,”
那居民说,“我能来人世的唯一途径,就是找一条狗,系上绳子,让它牵着我进来。你不会以为你真从我手底下跑掉了吧?你真以为可以回来和儿子团聚呀?啊,快让我尝尝吧……我听说人类落空的希望,最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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