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一个小小的塑料显示屏,此刻亮着一行字——【倒计时:127天21小时36分】。
在显示屏下,有一个写着“replace”的按键,和一个“cancel”按键;除了做工看着很便宜,还叫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柴司举起遥控器,对准自己的咽喉,轻轻按下“replace”,随即将它揣回裤兜里。
周围等车的人没有一个冲他抬起过头;大多数人的眼睛都粘在手机屏幕上,也有人塞着耳机,目光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地铁轨道,与地铁轨道对侧的月台——对侧月台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其实就算有人一直盯着柴司,也不会明白刚才他干了什么的。
当柴司第一次从家派猎人手中,接过这个小遥控器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把它看在眼里。
说来也怪,来自巢穴的伪像,不管外形再奇特也好,似乎也遵循着与现实世界相似的规律:看起来越精美、越贵重、越有分量品质的东西,价值作用也就越大;假如一个伪像摸起来居然好像是薄塑料做的,那功能一定很有限。
但那个猎人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微笑,说:“你试试就知道了,功能确实有限,却很实用。”
她掏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递给柴司,自己站在手机摄像头对面。
柴司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那猎人慢悠悠拿起遥控器,对准自己的咽喉,按下了“replace”键。
下一刻的屏幕上,她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只巨大雪白的山羊头;山羊头穿着一件及地黑袍,仿佛是刚从某个中世纪恐怖传说中走出来的恶魔生物。
再看看屏幕以外的猎人,却还是老样子:一头半卷不卷的头发扎在脑后,穿着过时的紧身牛仔裤和一双运动鞋——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初中生的妈妈。
最令人惊奇的是,就连她按下“replace”之前,视频最初录下的那几秒里,猎人的头脸也被置换成了山羊。
“厉害吧?”屏幕里的山羊头,张口说道:“按下按键,就不会被录下真实容貌,从任何设备里,看起来都是一个大山羊头。而且效果还可以追溯到按下按键前的一分钟——要是你忘了替换,一分钟内补上都来得及!这么体贴的伪像,巢穴里可不多见啊。”
它对于柴司来说,实在是正中下怀。
经过一番简单测试,他很快下了决定:“家派要了,两万刀。”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伪像离开巢穴之后,只能存在六个月——这也是为什么柴司只给它估价两万的原因:不管拿什么标准衡量,六个月有效期,也实在太短。
“您也别遗憾,”初中生妈妈在准备离开时,笑着说:“幸亏伪像在离开巢穴之后,迟早会在人世中过期、消失,所以咱们干猎人这一行的,才能不断做下去啊。”
确实。
柴司不知道巢穴已经存在多少年了,但是历史想必不会太短;一代又一代的猎人把不知多少伪像都带回了人世,假如它们可以永远存在,现在人世里早就变成一个乱糟糟的科幻片了。
假如有人事后看监控画面的话,就会发现,10:33分时,出发侧月台上有一个穿着黑长袍的山羊头。它站在楼梯口旁,时不时往楼上扫一眼,又低下头,用一只大蹄子托着脸,好像是一只若有所思、心事很重的山羊。
那正是柴司在监听着地铁站里的动静——至于山羊蹄子,是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毕竟别人用肉眼看他,还是本来样貌,自然是暴露得越少越好。
10:34分,从地铁站里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
脚步声匆匆从楼梯上方踩过;有人在问“外面怎么了?”,还有人问,“地铁还在开吗?”
看来警车赶到了。
柴司看了一眼月台屏幕,出发列车也将在10:36分时进站。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发和返程列车都在同一时间进站,也就意味着到时一两秒的误差,都可能代表他的生与死。
10:35。
几个人忽然又叫又喊地冲下楼梯,跳下地面时,给旁边乘客都吓了一跳——正是刚才站在地铁口交头接耳,还称赞了柴司一句的几个青年。其中一个回头看看,还骂了一声:“怎么来了这么多蓝布袋?”
柴司走到楼梯后方,在靠近轨道的站台边缘停下来。蓝布袋是一种俗称,因为警察制服是蓝色的;也有人简短地叫他们“袋子”。
他听见数个脚步声,踩着同一种被训练出来的、紧迫沉重的节奏,裹杂着防弹背心和枪套的摩擦声,正朝楼梯一起扑来。
离10:36,还有最多三十秒。
再等一秒,他咬着牙心想,再一秒……
从远方的地铁隧道里,终于隐隐回响起隆隆之声,因为还远,几乎像幻觉一样,震动在神经末梢上。
“月台上所有人,”一个嗓子突然喊道,“站在原地不要动!我们在抓一个危险驾驶嫌犯!”
柴司笑了。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喊话人身上那一刻,柴司跃下月台,轻轻落在车轨旁,仿佛一只大猫无声地滑下屋檐。
当有乘客终于发现、低低惊呼一声时,他早已大步急奔,穿过地铁轨道,扑向了对面月台——
“站住!”身后有人叫道,“不然开枪了!”
但地铁没有给他们开枪的机会。
10:36分到站、载着伪像的那一列地铁,呼啸着驶出隧道,朝柴司疾驰而来;车头强光照亮了他半边身体,以及他面前咫尺之遥的月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