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的工人总有无穷的怒气,任何能被撬动的东西都活不过下一个班次,便是水泥桩改成的垃圾桶,边缘也早被铁锤钳子砸得残差不齐。
“红双喜。”温月走到空轨小超市,对着缩在铁栅栏后的售货员说道。
“五块,香烟劵一个。”
温月摸裤兜的手停住了,她印象里红双喜这种廉价烟不用配给劵,她捏起一张十元钞票,问道:“忘带劵了。”
“滚。”售货员言简意赅道。
温月瞥向不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私人摊位,对比起几分钟都来不了一个人的公家超市,她转头对手始终揣衣兜里的沈叙,说道:
“黑市一捆香烟劵卖多少?”
沈叙迟疑了下,大致报了个数字:“一捆一百张,两百总是要的吧,我猜。”
“怪不得紫霞警局嚷嚷没钱,天天要拨款,烟草税截掉三分之一,这群崽子不干点烂活,这点死工资怎么喂得饱。”温月眼很尖,看到了那个摊主脸上有某个本地帮派的刺青,但直接公然抢空轨超市的生意,本地帮派确实太没有礼貌了。
沈叙心说你是玉藻区的大小姐吗?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地表烟草走私,打下地下香烟价格多年,谁耐烦用可以换工业品配给劵的香烟卡去买价高次劣的地下香烟?吃蘑菇还不够,还得抽蘑菇?
空轨姗姗来迟,不锈钢座椅脏到看不出原色,空轨上的涂鸦更是有过之而不及,温月亲眼看到某个留着鸡冠头的小子,提着红油漆写着关于保卫局的污言秽语,工人们不参与这种事,但不妨碍他们喜闻乐见关于集团高层的下三路笑话。
完整的舷窗不多,热风不停倒灌进来,空轨穿梭于炼钢高炉之间,高压输电线绝缘子上,电工焊接时流下火星瀑布,直到2081年,这种高危工作仍由人工完成,至多被电到时,义体手臂能替人多抗几秒。
机器人?没有的,一千多万人口,一千多万份工作,工作交给机器人,这么多人真一股脑送去地表自生自灭么?
到站牌被锤烂,到站喇叭消失不见,两个穿制式黑风衣的人在蓝工装裤的海洋里游泳,他们是一团墨水,人人都看见,但又当他们不存在。
空轨到凤林路时,已没多少人,只剩下鸡冠头小子在锲而不舍地刷标语,下去的电梯直接没了轿厢,自动扶梯肯定是停了,沿着破碎的台阶走下三十层。
走出空轨基站,接天连地的高炉烟囱终于离远了一点,天穹中尚未升起舞者投影,土黄色的筒子楼下偶尔可见翻拾垃圾桶的独臂拄拐老头,在街上游荡的,全是废体贱民,空有地下公民名头,却一无所有。
路上没有人,或者是说没有健全人。在穹顶灯板照耀时,艳粉街与凤林路便处于沉睡之时,守在帮派筒子楼前的打手,半个脑袋都换做了钢制头骨,人打瞌睡头一点一点,义眼晃着电子神经束掉下来,脚边的狗子反而在龇牙咧嘴。
“这儿算不错了,合众会镇着,场面多少还是要的。”沈叙评价道。
温月点点头,她已经看到合众会的三铁锤标志牌了。这条街这部分区域归自诩追求天下大同的合众会占据,他们追求完全平等的世界秩序,自然不会让地盘搞得乌烟瘴气。同样的,紫霞区的维护资金也不会拨给这里一毛钱。
守在筒子楼前的合众会成员拄着一柄大铁锤,装束与炼钢厂工人别无二致,这不见得是刻意模范,而可能真是一个自愿值守的钢厂工人。
温、沈二人签了个访客表便顺利进入了筒子楼,不过别人不知道,保卫局还不清楚筒子楼地上部分只是样子货,接待接待要入会的普通工人罢了,那几个权势不亚于第五分处田冠秩处长的合众会大佬,全在根系地道内。
筒子楼下的地道本身就是人防工程的组成部分,错综复杂,在酒红色墨镜的地图指引下,温月很轻松找到了合众会紫霞分部所在,而这次,守在地道口的,就不是拎着铁锤的肌肉壮汉了。
“保卫局第五分处,找邱会长谈正事。”温月很客气地朝个头高到她需要仰头的雄壮守卫,出示了证件,一方面是出于对合众会的尊敬,一方面是对这个穿了一代外骨骼的哥们表示尊敬。
“保卫局?预约了吗?”守卫显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放保卫局的人进去。
“没有。”温月诚实道。
“邱会长不在。”守卫直截了当道,恢复成门神模样。
温月叹了口气,一手叉腰,一手提着公文包,她耷拉下墨镜,冲着沈叙道:
“喂,你不是好奇我带包干嘛吗?”
温月转头盯着眼前守卫配装的“昆仑”一型外骨骼,厚实装甲,壮硕动力爪,完美符合暴力美学的一代外骨骼。
守卫不是瞎子,低头警告道:“小妞,我建议你别乱来。”
温月放下包,无视了面露苦笑的沈叙,扬头道:
“哎,两米海拔空气新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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