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大一些,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泪水。
“我们是朋友吗?”尽管是疑问句,但赵天行的语气不容置疑。
“当然。”木南纯夏点了点头,装作被海风迷了眼擦了擦眼角。
赵天行没再说什么,但他已经做好杀回东京的准备,无论是脑满肠肥满脸油腻的生物株式会社社长还是居心叵测的欲肉教,他会解决好一切,这是一个承诺。
海风吹过木南纯夏的发梢,她静静注视着赵天行的背影,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这对奇怪的同伴之间的谈话总是横隔着一段沉默。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赵天行看着远处的海天相接的地方,语气依旧淡然。
“当个巫女,继承外婆的神社。”木南纯夏的声音轻微得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侍奉神灵?”
“总比在东京要好,那里的夜晚连星星也看不见。老家的屋子虽然很小却很温馨,春天可以在山上看见鹿,夏天还可以去森林采蘑菇。”说道这里,木南纯夏眯起了眼睛,高楼大厦让她压抑,她的梦终究还在稻田之中。
“你也喜欢星星吗?”赵天行转头看向了木南纯夏,随后他抬起了头,只是现在已经看不见几颗星星了。
这片亘古以来不曾变换过的星辰一直注视着赵天行,他从一个小男孩逐渐长大,只是小男孩旁边的小女孩已经消失很久了。
“外婆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你能看见的每颗星星都是爱你的人,小时候我总觉得那些星辰太过遥远,也许看的人不是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有多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会有一颗星星在闪烁那就足够了。”木南纯夏仰着头,在深邃的夜空中试图寻找一点光芒。
可惜临近黎明,天色已经渐渐变亮,木南纯夏费力的搜索着,终究一无所获,她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赵天行注视着女孩,然后低声开口“爱我们的人永远不会离开,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就没有逝去。”
“谢谢。”良久木南纯夏才抬起头,她想起了一句话,只有坚强有力的人才能有一种真正的温柔。那些表面上温柔的人通常只不过是软弱。
“不用谢,你已经把那枚印鉴交给了我,那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赵天行很认真的看着木南纯夏,直到她不好意思地侧过脸。
“那只是句玩笑,不必当真。”木南纯夏轻轻开口。
“对你来说也许那是句玩笑,但对我来说那是一句承诺。”赵天行的表情带着点点严肃,他已经很多年没在别人眼中看到那种信任了,他觉得那种东西像是一种信任所带来的责任,所以他希望木南纯夏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他刚刚已经计划好了斩草除根的东京计划,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的朋友。
“我直接可以叫你skyline吗?”木南纯夏的声音轻轻柔柔,再小一点估计就要被海风吹走送到天涯海角。
赵天行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但他隐隐约约从那带着羞怯的语气中推断出了一点,但在这快要分别的时刻他也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他察觉到了木南纯夏对他那份有些奇妙的情愫,那是种青涩而羞怯的喜爱,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回应什么,人生短暂而漫长,他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一时心动的少女也会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淡忘内心深处的悸动。
乘着曙光而来的渡船渐渐出现在视线中,赵天行转身看向木南纯夏,一瞬间微微失神。
此刻沐浴在第一楼曙光中的少女明艳得让人难以挪开视线,比起刚刚升出地平线的太阳,带着淡淡倦意的少女才是最美的景色。
“skyline,谢谢你一路的照顾。”木南纯夏乘上第一艘渡船,朝赵天行作出了最后的告别。
木南纯夏转过身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但心底深处的那股失落感却牢牢笼罩着她。
“那就这样吧,木南小姐,一定要开心的生活下去。”赵天行转身向借来的机车走去,但走到一半却发现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skyline,其实到岸后还有不少山路要走。”木南纯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股柔弱的语气让赵天行只得停下脚步。
“给您添麻烦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当赵天行踏上渡船后木南纯夏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渡船迎着晨曦驶去,年轻的少女根本不需要点缀,及腰的长发被海风吹起,神灵也没法装作看不见。
穿过一条泠泠有声的小溪,踩过林中堆积如云朵般柔软的落叶,再走上能够遇见三只松鸦的路程。
在这潮湿寂静、远在原罪之先就已存在的天堂里,一座藏在茫茫山林中迎着夕晖升起一股袅袅饮烟的小木屋出现在赵天行的面前。
“小子,你回来了。”一声苍老却透着喜悦的声音穿过回廊直击木南纯夏的内心。
“外婆!”木南纯夏再也忍不住,大步奔跑紧紧抱住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素白和服的秋山佐贺子一如多年前轻轻拍着孙女的后背,一切的委屈都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哪怕在外你被所有人都轻视,在这里你永远是掌上明珠,家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地方。
“好啦,好啦,夏子,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人在呢。”秋山佐贺子轻声哄着木南纯夏。
“这位是skyline君,是他送我回来的。”木南纯夏眼圈红红,但还是微笑着介绍赵天行。
赵天行微微鞠躬行礼“请多多指教。”
秋山佐贺子回以一礼,“十分感谢skyline君一路上对夏子的照顾,让客人站在屋外实在是太失礼了,还请随我来。”
片刻后,秋山佐贺子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和服,木南纯夏坐在秋山佐贺子的身旁静静看着外婆跪在榻榻米上,先用绸巾茶洗茶具、茶勺,然后用开水温热茶碗,倒掉水,在擦干茶碗,又用竹刷子拌抹茶,斟入茶碗冲茶,繁琐的流程在这位老妇人的手中像是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赵天行前方的日式矮桌上摆着几碟铜锣烧,他之所以能认出这种甜点还是多亏了阿芙拉。
“skyline君请先吃些点心吧。”秋山佐贺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等到赵天行吃了几块后,秋山佐贺子才将茶碗轻轻转了两下,使碗中的花纹对着赵天行,并将茶碗举到额头,赵天行并不懂茶道也不了解献茶的仪式,但他不是傻瓜连忙双手接过“多谢款待,我并不了解茶道,如有失礼还请原谅。”
木南纯夏轻笑一声,她一边小口咬着铜锣烧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表情一脸严肃的客人。
“skyline君不必在意,随意便好。”秋山佐贺子并不在意赵天行的拘谨,她的目光倒是在一脸笑意的木南纯夏身上停留了一会。
赵天行端过茶碗一饮而尽,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秋山佐贺子会在让他喝茶之前先吃些点心,刚刚甜得有些腻的味道将浓茶的苦涩缓和了不少。
“味道很好,多谢款待。”赵天行犹豫了一会还是昧着良心说了出来。
“skyline,你应该要三转茶碗轻啜慢品,分三次喝完,饮茶时嘴中要发出吱吱的响声,表示对茶的称赞。”木南纯夏摇头晃脑,语气中带着点点骄傲,认识这家伙后他一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原来他连茶道都不知道。
“夏子,怎么可以这么对客人说话。”秋山佐贺子看了一眼木南纯夏然后微微致歉“skyline君,请不要放在心上,随意就好。”
赵天行想了想“还可以再来一杯吗?”在严格按照木南纯夏说的流程喝完第二杯后,他才起身鞠躬“十分感谢您的款待,既然木南小姐已经回到了家,那我也该回去了。”
秋山佐贺子愣了一下,她从孙女看向赵天行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她也曾见过,木南纯夏的母亲在和她父亲热恋时的目光也是那样,炽热而腼腆。
“skyline君这么快就要离开吗?还请用过饭再走,不然别人会说我们这些山野人家连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秋山佐贺子没有直接出声询问,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挽留,等用过饭她决定再好好问问木南纯夏。
赵天行看了一眼屋外此刻临近正午,确实到了午饭的时间,他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来到这里光是在森林中跋涉就花了一上午,如果有的选,谁又下午愿意饿到荒野求生?
赵天双手合十“我开动了。”这倒是他来日本后第一次说这句话。
摆在他面前的料理小巧而精致,虽然食材上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一眼就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虽然生活在屋久岛的山中,听起来像是隐士般的生活,但每周秋山佐贺子都会下山去购买一些生活物资。一盘由洋葱、大蒜、生姜点缀的黑萨摩鸡鸡肉刺身正摆在赵天行的面前,炙烤过透着诱人黑色光泽的鸡肉一口咬下满嘴留香的同时,因为鸡肉本身清口、不肥腻的口感更是令人欲罢不能,咀嚼在口中,鸡肉的汁水在口腔四溢,让赵天行忍不住低声赞叹“真的非常好吃,您费心了。”
秋山佐贺子面露微笑“这可是我们鹿儿岛的特产,黑萨摩鸡。”随后她说了一句像是听着像是俳句的话“吟诗的鸡群由喧闹变得冷静,叫声也变得柔和。”
木南纯夏倒是很乐意替一脸迷茫的赵天行解释“这些鸡每天都由专人养殖,据说养殖员会吟着诗用越光米喂养它们。”
赵天行微微失神,以前在安布罗斯餐厅和姬宁一起吃饭的时候倒是见识过不少顶级食材,但这种听着诗长大的鸡还是第一次吃到,堪比法国听弗朗茨·舒伯特音乐长大的鹅,虽然他对油腻的鹅肝并没什么好感。
“skyline可以试着沾些酱油,这样味道会更好一些。”木南纯夏夹起自己盘中一块鸡翅沾了沾酱油随后塞入口中,幸福地感受着跳动在舌尖的美味,心想外婆果然没忘记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可以自己吃一个,再留一个给skyline君。
“skyline君需要喝点清酒吗?这是我们神社自己酿的一些酒,味道很不错的。”秋山佐贺子看着眼前有些拘谨的赵天行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真是个沉默的孩子。
神社,清酒,这两个词让赵天行顿了顿,这应该就是姬宁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口嚼酒吗?赵天行有些尴尬,他还记得当时姬宁提起时一脸的怪笑,虽然在物理上来说口嚼酒不过是种发酵方式不同的酒,但在心理上他还是难以接受,这好像是喝口水一样。
“skyline君,虽然是口嚼酒,但可不是我这种欧巴桑做的,这可是夏子小时候辛辛苦苦做的呢,就当是对您一路送夏子回来的谢礼吧,我想夏子也不会不同意的。”秋山佐贺子说完后就笑呵呵的看向了木南纯夏。
羞红了脸如同桃花般的木南纯夏低着头,手指搅着衣角一语不发。
赵天行心中叹了口气,这时候再拒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说不定这是一种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表达谢意的风俗。
微微偏近白色的透明酒液缓缓倒入酒杯中,若有若无的酒香味飘散开,赵天行双手端起酒杯,以一种决然的态度一饮而尽,入口后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奇怪味道,反倒有一点点甜酸味,混合着酒香更像是果酒中的梅酒。
赵天行刚准备开口,秋山佐贺子又已经给他续满了酒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喝下,作为目前鹿学院三年级最优秀的学员,赵天行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一直滴酒不沾,原因很简单。
这个世界上有人千杯不醉,也就有人沾酒就倒。
晕乎乎的赵天行看着酒杯再次满上,此刻他的大脑已经几乎停止了思考,只记得清醒之前最后一个想法,喝完这杯酒就离开,于是他再次饮下整整一杯,秋山佐贺子秉持着最基本的待客礼仪,所以每当赵天行喝完后她总会适时的添上下一杯,就这样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在小小的酒杯中展开。一杯又一杯的酒液将他的理智封印。值得称赞的是,虽然此刻的赵天行已经陷入人生中最低智的状态,他也只是呆呆地坐着,秋山佐贺子不时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赵天行面无表情的应着声。
直到木南纯夏发现赵天行的目光有点不对劲,这场闹剧才停止。
“啊,原来已经喝醉了,我还以为这孩子对清酒很满意呢,可是清酒这么低的度数也会喝醉吗?”秋山佐贺子面带笑意,真是有意思的孩子,难怪夏子会对他这么上心。
“外婆,都怪你,你老是给他倒酒,喝了那么多不醉才怪呢。”木南纯夏伸出手在赵天行的面前晃了晃,但赵天行依旧呆呆的,不时点点头。
“送他去客房吧,夏子,等会我们谈一谈,虽然外婆看到你回来很开心,但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而回,这段时间大学应该还没放假吧?”秋山佐贺子开始整理矮桌上的餐具。
木南纯夏正让赵天行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旁上,听到外婆的这句话后她顿了顿随后继续拖着赵天行向客房走去。
等到赵天行躺在榻榻米上闭上了眼睛,木南纯夏才揉了揉肩膀,虽然醉酒的赵天行还没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但是体重不到55kg的木南纯夏拖着他还是很累。
不一会,赵天行的呼吸声就变得平缓而有规律,木南纯夏眨了眨眼睛,她轻轻跪坐在赵天行的身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注视着他。
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当注视着赵天行时木南纯夏还是会微微脸红,也许是因为那张俊秀的外表,毕竟赵天行可是蝉联过两届鹿学院最佳梦中情人冠军。
透过凌乱的衣服可以清晰的看见那白皙的锁骨,严格训练的身躯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仅仅只是穿上衣服后显瘦,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让木南纯夏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想摸摸的念头。
那原本基本将冷淡写在脸上的脸庞此刻显得很是放松,柔和的眉眼让木南纯夏见到了一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赵天行,难怪他平时都是绷着脸,如果他一直都是这种美少年的模样怎么当特工,就算再怎么有自制力的女性大概也忍不住对着这样一副面孔多看上几眼。
随着木南纯夏观察地越来越靠近,那股独特的男性气息也将她的眼神变得迷离。
“雅欣。”一句突兀的话语打破了原本旖旎的气氛,赵天行再次陷入了那个永无休止的梦境。
木南纯夏低着头走了出去,明明口中空无一物但苦涩的味道却挥之不去,她知道那是一个名字,她也知道之所以赵天行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某位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女孩,那股若有若无的嫉妒像蚂蚁一样噬咬着她的心上的紫色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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