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像是被魔鬼引诱着,尽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所有人都陷入了谎言。
她稀里糊涂地跟着赵天行开着老旧的英菲迪尼在东京的街头游荡,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男人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她的世界,但她不仅不感到厌恶反而像是只找到了通往大海的河道的鱼,这让她在来到东京后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
她偷偷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开着车的赵天行,黑色的汽车穿过拥挤的街道,阳台上陌生女人正浇着花,一束阳光穿过云层刚好照射在她的心上,她握紧胸口突然感受一股无法抑制的胀裂感,她知道自己的心上已经开出了一簇向阳的紫色桔梗花。
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像天上的云朵,任何情绪都会随着微风阴晴不定,同时来得快去得也快。
木南纯夏坐在肯德基里大快朵颐,赵天行和着姬宁在一起待了小半年,眼中自然也不把这些食物当作什么美味,他吃了两个汉堡随后便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但很可惜他并不是独处。
“你为什么不吃了?”木南纯夏一口咬在奥尔良鸡腿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出声询问。
“吃饱了。”赵天行并没有在意木南纯夏边吃边说话的不雅行为,因为他还见过一个吃相更加恶劣的人。
"怎么可能嘛?两个汉堡你就吃饱了?"木南纯夏像是听见了什么胡言乱语她瞪大了眼睛“你每天运动量这么大,就吃这么点?”
赵天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木南纯夏面前堆积如山的鸡骨头,如果按照面前少女的标准来说,自己吃的两个汉堡的确只能算一点。
木南纯夏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天行的目光,她面色一红,随后解释道“我不是每餐都吃这么多的,我,我只要情绪一激动胃口就特别好。”
情绪激动?赵天行点了点头,的确,前天还无所事事的木南纯夏已经在短短几十个小时里经历太多,或多或少会有些害怕,情绪有些波动很正常。
木南纯夏继续低头和鸡腿战斗同时心里默念“这也不算撒谎,是你没问我因为什么情绪激动的,其实只要看到吃的我就有点情绪激动。”
因为木南纯夏是按照自己的标准来衡量赵天行食量的,所以当她小肚子圆滚滚的时候,桌上还有不少吃的,木南纯夏满眼遗憾,赵天行看了一眼桌上开口道“你不喜欢吃鸡翅?”几乎所有鸡翅都没被动过,木南纯夏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赵天行自然不会追根寻底,他没有在意而是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将剩下的鸡翅一扫而光,两人迎着阳光一前一后走出餐厅。
“我们现在去哪?”木南纯夏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
正当木南纯夏准备和赵天行说些什么的时候,脸色就霎时变得苍白,她立马低下头,但身后的人已经看见了她。
"这不是木南纯夏嘛?"小泉纯子眼睛一亮,她挽着男朋友北野津下走到了木南纯夏面前。
赵天行没有转身离去,尽管场合好像并不合适,但他并不介意等木南纯夏和熟人寒暄完毕再走。
赵天行这才发现木南纯夏的脸色不太对劲,他刚要出声询问,木南纯夏已经抿住嘴唇像是快要哭了出来,她抓紧赵天行的衣角向街角走去。
小泉纯子并不意外,她转身对着男朋友介绍“喏,她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木南纯夏,可有本事着呢,不知道被哪个有钱的大叔包养了,学都不用上了,听说名下还有一套在世谷田区的公寓......”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快要消失在街头的两人听见。
木南纯夏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微微一颤,随后像只受伤的小兽落荒而逃。
赵天行将整整两大包衣服平静地放进了后备箱,然后重新回到了咖啡厅,木南纯夏一直低着头。
“她说的都是真的。”木南纯夏边往咖啡里加牛奶一边语气随意地开口。
赵天行愣了一下才明白木南纯夏说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该回答,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我知道你肯定瞧不起我,说不定还觉得我是个因为虚荣出卖身体的女人。”木南纯夏像是讨论着跟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你想的也不完全错,我的确是因为金钱的原因才走到这一步。”木南纯夏慢慢搅拌着,眼神飘忽不定。
“你是因为那枚印鉴才找到我的,但很明显你的情报并不充分,连我最基本的资料都不知道,你回去应该要考虑换个情报来源了。”木南纯夏语气略带调侃,但光线恰到好处地照映在她脸上,明暗之中赵天行看不清她的表情。
赵天行想了想凯瑟琳那张严肃的脸,摇了摇头,这可是小组为数不多可靠的人了,姬宁和阿芙拉自然不用说,他们俩如果提供情报的话,自己估计还真不敢百分之百相信,说不定他们俩就漏了什么,秦墨倒是挺认真,但她在电脑方面的技术并不如凯瑟琳。
“有兴趣听我讲一个简短的故事吗?”没等赵天行回答,木南纯夏就喝了一口咖啡随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和我妈妈,但我并不恨他,因为我妈妈对我的爱多到足够弥补,我的妈妈在农村长大,你知道的,靠爱是没办法在城市里生活下去的,一个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还带着一个孩子的女人想要生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相貌,她在一家夜店当陪酒女,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些男人看着我妈妈的眼神不怀好意,但我无法怨恨她。她给了我能给的一切,我已经无法再要求更多。"木南纯夏的语气很平淡,但却正是这种平淡印证了残酷。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也渐渐知道了她凭借什么将我养大,她本是一个腼腆到会在春天买风筝让小孩子代她去广场放风筝的人。”木南纯夏低下头,她依旧固执地不愿让人看到她的眼泪,那个怯懦的,爱哭的木南纯夏已经被她留在了屋久岛。
赵天行起身递了一张餐巾纸,木南纯夏没有接,赵天行也没有收回手,他将纸巾温柔地放在了木南纯夏的
赵天行不是傻逼,不会说什么"无论怎么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的屁话,肚子饿了就带她去吃饭,流眼泪了就递过去纸巾,但他却不懂得如何去安抚一个受伤的灵魂。
他犹豫了一会走到木南纯夏的身旁,他蹲下身子拿起餐巾纸动作温柔地擦了擦木南纯夏的脸庞。
木南纯夏很想抱住他,但她没有那样做,她知道他也许不会拒绝,但他不会抱住自己。
"谢谢。"木南纯夏抬起头,眼角红红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赵天行什么也没说,回到了原位。
“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躲得过流言蜚语,更何况那是事实,有一天我被骂作娼妓的孩子,那天我哭着回家,我妈妈也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她永远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其实一直没睡,我看着她在半夜走到了阳台上,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因为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碰倒了花盆,那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她站在六楼上朝下看去,不过一步之遥,但她回头看了一眼我,她终究没有让自己解脱,而是独自站在那直到黎明,第二天她带着我搬了家,换了个新学校。”
“命运才是最大的婊子。”木南纯夏平复了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她病了,慢性淋巴性白血病,病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反应过来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没有钱,那高昂的治疗费用也远远不是我打零工所能支付的金额。”木南纯夏的平静里蕴含着种无望的残忍,苦难是无法言说的事物,只能像求极限一样通过描述不断逼近,感同身受终究只是谎言。
“我把自己卖了,就像她曾经为我做的那样,可她养了我十九年,我却只能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我用尽一切也只换来了她离开的时候能好受一些,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并不好听,徒惹人发笑的故事。”
赵天行看见面前的木南纯夏在破碎的晚霞中像是覆盖上了一层雪,明明本该轻盈,但却如此遥远。
他没有说话,沉默像是被浸入了水中的气泡,一点一点升起然后碎裂,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怜惜,可仍是忍不住。
赵天行轻轻起身,走向前台要了一杯热可可,将冒着热气的饮料放在了低着头的少女面前,“刚刚好像忘记点饮料了,我曾听人说过,甜甜的东西会让女孩子心情变好一点。”
木南纯夏抬起头泪水划过脸庞,像是晶莹的水晶花绽放在阳光下,明明是那么笨拙的安慰,却温暖的让她觉得这句话迟到了太多年。
没有人愿意自甘堕落,但这世界上一切都是有价格的,所有的事物都是价值之间的交换,她只是个面对着母亲离去无能为力的孩子。
木南纯夏接过那杯温热的热可可,努力让自己露出微笑,然后轻声开口“谢谢。”
行驶的汽车自然而然成为了封闭的空间,狭小的空间内刚好能够容下两人,比独处要热闹一些,比人群要宁静的多,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避无可避。
木南纯夏一直侧着脸看向窗外,她一直很听妈妈的话,要珍惜这世上所有的善意,所以她捧着热可可,极为珍惜地小口啜饮着,每一点甜意她都全心全意的去感受,凭着这一点的温暖,她鼓起了勇气偷偷望着车窗上映着浅浅的倒影。
赵天行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他开始思考,木南纯夏本身并没有什么能和欲肉教扯上关系的东西,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身边的人?通过掌控目标的人际关系来达到目的听起来的确很无耻,但却很有效,而欲肉教一直是实用主义至上。
“你有没有接受过某些组织的帮助,或者是你的母亲,在患病后为了治疗......”后续的话,他没有说完,木南纯夏已经在生气地瞪着他。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如果你怀疑是因为她导致我们现在遇到了危险,那么你可以让我下车,我自己会去处理我母亲所留给我的事情。”
赵天行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有时候思考事情的确需要将感性因素也考虑进去,她的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么爱她又怎么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木南纯夏降下窗户,然后将喝完的热饮扔了出去,明明不管哪里都会总有些垃圾,但日本街道上的垃圾桶却格外的少,遵守了规则许多年的木南纯夏此时竟因这赌气的行为有了种莫名的快感,她讨厌东京,讨厌这座伪装成城市的加工厂,不管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最终都会被加工成这座城市需要的模样。
赵天行轻声抱歉,而后他将车缓缓靠边停下,木南纯夏静静地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捡起热饮包装的男人。
“送我回家。”木南纯夏讨厌赵天行的沉默,她不需要这种近乎怜悯般的容忍,难道他觉得她可怜?一想到这种可能,木南纯夏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如果你回到那座房屋,不出十分钟你就会被他们找到。”赵天行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不是都有着这种固执?
"那里不是我的家,只是我居住的地方而已。"木南纯夏昂起头,她从小就学会了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去看他的心,从那澄澈目光里,她很庆幸没有看见那种怜悯,相反从这个男人的眼中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名为怜爱的情绪,哪怕她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张脸,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去要求更多。
“你的家在哪?”
“鹿儿岛。”
她其实并不住在鹿儿岛市,而是,如果只是这么说的话,听起来似乎要近那么一些,也没有太多的麻烦,她为自己之前的这点小小心思而稍稍羞愧,但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究竟是鹿儿岛还是更远一些的屋久岛,真的很重要吗?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答应了的事情,他就总会做到,她毋庸置疑地相信着这一点,
赵天行打开手机查找地图,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抱歉,我无法做到。”
“为什么?”
"无论是飞机还是新干线,在你购买下车票的那一瞬间你就会被盯上。"
木南纯夏沉默了一会,“你可以开车送我回去。”
“我的同伴们下落不明,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赵天行语气冷静的婉拒了木南纯夏,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职责。
“可是我真的很想回家。”此刻的木南纯夏像个哀求再吃一块糖果的孩子,晶莹剔透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可以等上一阵子再回去,在不妨碍我的前提下,这段时间你可以跟着我,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想再待在东京了。”木南纯夏的声音很细微,但赵天行还是听见了,然后他选择了沉默。
木南纯夏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却感觉自己才是委屈的那方,她从包包里取出一个小巧而又古怪的印章,对于赵天行来说印章上那只不怀好意的鹿已经成为他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图案。木南纯夏向车后方向走去,没有道别在她看来就是最好的道别。
仅仅五分钟后角色互换,木南纯夏在车外,而赵天行看着后视镜,他想起了《东京爱情故事》里独自走向火车站的赤名莉香,只不过离开的女孩更加年轻更加骄傲,这就是年轻的女孩们总会做出的事情,她们总会要求在自己给予的选项中做出选择,但这种蛮不讲理往往只针对在乎的人。
现在他最佳的决策就是踩下油门扬长而去,去寻找下落不明的同伴,至于木南纯夏他大可不必去管,他的任务不是保护她,印鉴才是他的目的,而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赵天行扭动车钥匙,老式的英菲迪尼磨磨蹭蹭打起火,引擎传来呼吸般的声响,推动着这辆年纪并不比他小的车朝前开动。
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神,这世界上有很多事自己无能为力,有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也不做。
可是他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经过第一个路口时,他打动着方向盘,可刚转到一半,这辆老旧的英菲迪尼就向赵天行的驾驶技术表示了不屑,它选择了熄火,赵天行怔了一下,随后他拔出车钥匙,然后重新插入,这次他直接调转了车头,向着木南纯夏离开的方向追去。
刚刚熄火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念头,他一直寻找的女孩此刻是否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如木南纯夏般同样的孤单?他有很多很多的理由说服自己就这样离开,但此刻仅仅是望着那穿越时空般熟悉的背影,他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过去错过的事情已经多到需要用无数个日夜来追悔,那些“本可以”将他困了太久,哪怕是在不断重复同一个错误,他也想要做点什么,但也仅仅只能是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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