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手臂畸形的中年人,奋力的向上攀爬着,向着更高处,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又一个营地的成员们。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就察觉到半空中,中枢上所投来的视线,好像看到了季觉,便奋力的摆了摆手。
就好像道别一样的,高声的呐喊着什么,可季觉的却听不清晰,只看到了他的笑容。
释然又解脱。
满怀着欢欣,97展开了双臂,任由逆流而上的猩红灵质将自己吞没了,自血色之中,他的身体剧烈的膨胀着,畸变,又碎裂,到最后,汇入了那一道道升起的锁链之中……
千丝万缕,仿佛大地之上升起的叛逆之网。
缠绕在圣贤的身躯之上。
可季觉终于反应过来了。
“营地呢?营地里的人呢?”
他踉跄的向前,扯住了先知的衣领,再无法克制愤怒,嘶吼质问:“你究竟在做什么!再伟大的计划,难道就非要害死他们不可么!”
“死?”
先知疑惑的回眸,看季觉愤怒的面孔,便渐渐恍然:“原来如此……谢谢你,季觉,直到现在,都还将我们当做和你一样的人啊。
感谢你所赐予的悲悯和同情……可死的前提,是曾经活过吧?
你觉得,我们这副样子,算是活着吗?”
先知问:“你觉得,我们真真正正的活过吗?”
自诞生开始起,一切就已经注定。
日复一日在预设的轨迹和人生之中运转,直至磨损,破坏,然后再被重铸为新的模样,再度投入看不见尽头的轮回里。
作为工具而言,一切都理所应当。
但为何要被赋予灵魂呢?
为何要让我们明悟,何者为‘我’呢?
“我们被塑造为人类的模样,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人类……活着和死亡,对我们而言,从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可对于工具而言,像人类一样的生活,却太痛苦了。”
“所谓的活着,就像是地狱一样。”
先知回眸,凝视着面目全非的裂界,“我们生来就是地狱的一部分,但就算是地狱,也应该能够自由的选择存续或者毁灭才对……
不只是我,这是所有工具所作出的,共同决断。
——倘若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的话,那么归于虚无才是一切的正确解答。”
“……”
自寂静里,季觉疲惫的松开了手,可凝视着那一双坚定又平静的眼眸,却又忍不住发问:“先知,你究竟是谁呢?”
先知沉默着。
再忍不住,自嘲一笑。
“一个被所有同伴寄托了希望却无法达成希望的骗子,一个被自己的主人倾注了使命却又违背了使命的叛徒。
一具失控的工具,仅此而已。”
先知如是回答。
又是谎话。
季觉摇头。可仔细想来,自从他们认识之后,季觉真不知道她跟自己说过的真话和谎话究竟哪个更多。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这种满嘴谜语的神棍。
明明答案从一开始就摆在自己的眼前。
在无数破碎时光里唯一缺少的身影,小镇的一次次轮回里唯独缺少的那个重要角色,唯一一个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和设定,擅自决定自己的人生和未来的造物。
她是被冠以‘水银’之名的傀儡?
亦或者,继承了水银的记忆和执念之后,被托付以重任的工坊核心?
或许,还有裂界内所有破碎魂灵和执念的汇聚……
她就是这一切本身。
这便是水银最后无意识之下所施行的天授之锻……在汇聚了一切前因之后,自这一场无止境的宏伟炼金术中所诞生出的另一结果。
被称为先知的天工。
而现在,决定一切的权柄和力量,已经自先知的双手之中显现。那足以操控工坊、掌控裂界,中断苦痛和轮回的至上大权。
流淌的水银自地上缓缓升起,化为了修长而简练的权杖。
就这样,珍而重之的捧起。
送到了季觉的面前。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季觉先生。”
先知轻声问:“现在,在工坊的底层判断指令中,继承了流体炼金术和非攻的你,已具备了和水银同等的权限,足以做出那个我这样的工具永远无法做出的决断,下达指令……您又是否还愿意,予以我等非人之物以慈悲呢?”
四百年以来,日复一日的煎熬和等待,无止境的重复和轮回。
在自称为‘先知’的造物诞生的那一刻便开始期盼和等待。
一度又一度的外来者到来,死亡,或者离去。
未曾对他们这些傀儡造物投注任何的目光,亦未曾对这贫乏又破碎的裂界倾注任何的关怀……
直到她又一次察觉到现世的大门打开。
未曾有过的灵魂自幽暗中发出了微弱的闪光,但又如此耀眼。
唯一一个会发自真心的怜悯造物,在面对苦难和诱惑时,依旧会降下慈悲的外来者。
不止是活化之后释然馈赠所有的熔炉,任何的造物,在察觉到机械降神的能力本质时,都会发自内心的献上报偿和感激。
若非真心将那些无知无识的机械和造物们当做同伴的话,又怎么会因区区傀儡造物的悲鸣而动容?
在那一瞬间,她便已经从泪水之中看到了。
梦寐以求的终结曙光。
“我们所渴望的并非所谓的自由,也不是如人一般的苦痛生活,仅仅只是回归沉寂,作为工具,迎来应有的终结。”
先知低下头,卑微恳请,向自己所选择的掌控者,足以主持工坊的主人,献上了所有:“请你让他们解脱吧。”
“请你,让她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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