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锄药被带到四进院子,隔着花墙,内垂花门一派莺歌燕语。
贾蓉亲自拿来笔墨,请锄药抄一段经文。
劝忏文全名《太上慈悲九幽拔罪忏本经》,文曰:“道本虚空,无名无形……”
凡百五六字,不多一会儿,抄录完毕。
贾蓉拿起来一看,不由嘴里啧啧称赞,这字酒好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高矮胖瘦,整齐划一,尤其的堂堂正正,如同馆阁架梁。
贾蓉读过书的,知道这个便是极难写好,又科举必备的馆阁书体,也就是朝廷公文体。
想不到贾府竟有这等人才,比较起来连当年先珠大哥都有差,更遑论宝玉贾菌贾兰之辈了!
贾蓉赏了锄药一块银子,拿走经文,兴冲冲去了后院。
锄药写了这么多天毛笔,心与手渐渐相应,书写就顺溜起来。
锄药把玩着手里的细银锭子。
“大楚光熙九年制官银一两”。
耳朵里传来凤辣子的标志性女高音:“锄药儿是个好样儿的!太太你看这字儿多顺溜,比宝二哥虽不如,也不差得多少!得好好赏他一赏!”
锄药听到,登时如被冰雪。
里面一肚子酒水都化做冷汗下来。
一个下人,这不是后世哪怕做个保姆门童,人格上人身权利上都是平等的,这个时代的下人,生死只在主子一念之间!
得藏拙啊!
奴才盖过主子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平儿出来,引锄药入内。
平儿到底心善,悄声交代道:“记住了,功劳是宝二爷的,便万宗事也都应下。”
锄药点头。
锄药进到里头,见贾府一众奶奶都在,王夫人凤姐尤氏几个坐在上头,于是跪下磕头道:“二太太,东府大太太,薛家姨娘,琏二婶子,各位奶奶伯娘婶子姨娘姑娘小姐,奴才锄药给大伙儿请安!”
众人见锄药文雅有礼,口齿清朗,都点头不已,说这奴才调教得真好。
王夫人这才感觉稍稍挽回来一点面子,心底还是愤愤地不说话。
王熙凤笑眯眯地看着锄药,道:“锄药儿,你今儿给府里长了面子了,书写得好,太太吩咐赏你。你想要什么好?”
锄药磕头道:“谢过太太,谢过琏二婶子!奴才不过胡乱写得几个字,也全赖二爷调教,不及二爷的万一,不值当赏!”
凤姐儿悄眯一眼王夫人,见她脸上稍稍缓了,于是道:“不管怎么说,总之大伙儿都说好,便也是二爷的脸面!”
于是,让平儿发赏。
众人一看,都暗暗咋舌。
赏物竟然是一个大银锭子,足有十来两!
这是一个小厮两年多的工钱!
都说西府宽仁,果然不假。
王夫人脸上又松了一点点。
凤姐儿又道:“锄药儿,今日东府里大太太有事儿吩咐你,帮着抄点经文,你看如何?”
锄药“叭叭”磕头道:“不需说的,太太婶子们但有所指,奴才义无反顾!”
凤姐儿道:“须一万份哩,可使得?”
锄药已经有了平儿提点,当下不假思索道:“使得!便十万也使得!”
凤姐儿闻言大喜,脱口道:“真好奴才!”
王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管怎么说,有这般奴才,又有才能,又有担当,总之主家有脸。
出现看着一群女人出了后院,往会芳园里去看戏,锄药心里知道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但是,王夫人心头既然长了一根刺,日后迟早要翻耙。
所以,锄药特意请了尤氏在东府安排下食宿,下一阶段专门在东府里抄经。
西府没有安全感了,能躲得一时是一时。
锄药盘算着,一天抄经十份,一万份可以抄很久的。
这么一想,心里终于稍稍安定。
薛姨娘赴宴回来,让薛蟠赶紧清断了锄药关系。
薛大傻子哪里肯,鼓起牛眼睛争道:“阿娘,言而无信,其行不远也!我雇工师傅都请过去了,如何说清断就清断得?”
薛姨娘哪里肯。
宝钗进宫的路子断了,她心里就指着荣国府了,哪里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奴子得罪王夫人?
宝钗劝薛姨娘道:“阿娘,俗云莫欺少年穷,这锄药儿日后必非池中物!”
王夫人见宝钗小棉袄也不和自己同心,登时抹眼泪呼天地大悲起来。
薛蟠宝钗都怕这个,只得从了。
锄药老娘见过世面,有钱人的嘴脸子大抵如此,也不放在心里。毕竟欠着的银子总归是要还的,还是将河水煮河鱼,心里才稳当。
倒是锄药出来一趟,当天晚上就急匆匆又回去了贾府,说是赶着给东府敬大老爷抄经,要抄许多日子。
老娘知道抄经也不是这般攒工期的事,其中必有缘故。
好在锄药请了尤氏允许,老娘可以到东府送四时衣裳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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