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锄药磨墨,捉笔,书写几个字“天地君亲师”。
书体稚嫩,隐约倒有些馆阁架子。
贾政奇道:“你曾习书?”
锄药道:“外祖曾课书,只胡乱写得几个字。”
原来,锄药的外祖是个老童生,教过锄药书写,只是原主顽劣,胡乱学过一阵,早放弃了。
前世的锄药写得一手馆阁体,现在拿起笔来却生疏得很。
让他背书,三百千,只说得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几句。
贾政想,这做一个书童约摸够了,做伴读就差点意思。
然而,毕竟好伴读难谋,宝玉读书荒废不得,不如先将就着用。
锄药出了梦坡斋,外面一伙子人在张张望望。
刚才贾政发怒,要传到了外头,宝玉吓得魂不守舍,急忙使茗烟打探。
凤姐处的来旺,周顺家的干儿子何三,几个都在。
大家伙心里都再想,这锄药不知道还能不能走着出来,又或者就横着出来了。
锄药的死活没人在意,主要的不要牵连到自家主子不痛快。
见到锄药全乎着出来,手脚也没有瘸着,屁股也没有渗血,众人都松一口气,又仿佛有点失望。
李十儿看见众人,笑道:“哟呵!哥几个都在呐。”
李十儿道:“老爷点了锄药做伴读书童。小茗烟快些报与宝二爷知道,明日起,学堂里读书写字都有人看着。”
茗烟飞快去了。
“三儿,告诉太太老太太一声,宝二哥有了伴读了,好叫放心。”
又对来旺道:“旺哥儿,跟二嫂子说一声,老爷吩咐,锄药暂按书童二等发月钱,日后正式伴读按一等。”
二等下人月钱一吊,如茗烟,晴雯。
一等一两,如李贵,袭人,鸳鸯。
平儿通房丫头按主子例,二两。
锄药他们几个小厮都是三等,五百文。
小红属于最低等,只管衣食,没有月钱。
锄药回到后街,说如此,老娘欢喜得直抹泪。
贾芸贾菌贾琼几个相好的都来祝贺。
堂屋里摆了一桌吃酒。
贾菌贾琼都在上学,就给锄药说些族学里的日常。
教学的进度分两等,中等的学到了四书,临帖;低等的还在学三百千,描红。
两个等次三十几个学生,都是一个课堂里上学,相当于后世的复式班。
贾菌贾琼贾兰贾琮宝玉秦钟薛蟠都在学四书。
锄药可以跟着宝玉进学堂,自己先从三百千描红学起,不过呢,要想成为宝玉的伴读,就得跟上中等课,等于两种课业同时学,难度很大。
贾菌他们可以给他补前面的课程,但是,书童是主子的贴身下人,必须住进府里去。
锄药安慰众人,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
贾琼贾菌年纪跟锄药相差上下,都是十一二岁,只贾芸大一点,几个喝酒也喝不得火酒,喝的是家酿冬酒。
甜蜜蜜的酒酿分外可口,小子们几杯酒下肚,就走着说胡话。
贾菌是最敢想敢说的。
只见他拍着桌子发牢骚:“族学不像学堂,倒像是个风月场!宝玉与秦钟鬓影摩挲,怜香玉爱勾三搭四,薛大爷每日里勾着几个出去鬼混,金荣合着几个族外子弟吃不着葡萄吐酸,闹得整天乌烟瘴气!圣人倘若有知,只怕早气得地下跳起来骂!”
贾琼笑道:“到底还有贾兰和你几个读书种子在,不然这族学真可以关张大吉了。”
贾菌摇头道:“难!说什么读书种子,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太爷他老人家,每日开讲句读大意,讲完了交给瑞大哥管背书,太爷自己只管后堂喝酒去了。多少疑难需要请教,奈何老人家三天里总有两天醉醺醺地,怎么处?”
贾芸笑道:“我几年不读书了。记得以前在学堂,太爷可不是这般。那时我们在下面诵读,老人家在讲坛上也大声诵书,读到深处,他的脑袋总是往后面拗过去,拗过去,几乎怀疑要断掉,大家都偷偷笑他;
他也自己作文,月比时布置下八股文章,我们写完了,他挑选出好的来张榜,把他自己的也张贴出来,让大家评高低。那时先珠大哥月比总是拿第一,文章张榜出来,太爷总是说,后生可畏,我这个举人,比他也不强多少啊!”
锄药说:“先珠大哥去了,你们几个都小,学堂中青黄不接,太爷又年纪高大,只怕是灰了心了。”
贾琼点头道:“确实。如今族学里,只贾菌贾兰两个有成色,宝玉也是好的,只可惜全没心思。”
贾芸担忧道:“二老爷如今全望着宝二哥,偏生老太太护短,宝二哥自己也不像是个上进的,——锄药这个伴读书童,只怕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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