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跟在他身边长大,他哪里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周贯容低声问。
“啊……”景长嘉愣了一瞬,才又笑道,“没有。没有的。”
在他的预想里,他应该手把手的教会杨以恒该如何做一个决策者,而后……他会慢慢的把自己的人都撤出来。
他会远赴大漠、深海、孤山,去那些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或许几年才会回来一次。但他会带着他发现的种子、人才一起回来,尽己所能的让这个世道变得好上一点。
他总以为杨以恒会支持他。
所以在他的猜想里……绝没有镇抚司狱这么个地方。
“但你总该知道,他不想杀你。”周贯容轻声说,“无咎,就一步。咱们就退一步。”
景长嘉依然笑着,他看着眼前的朋友,认真地道:“景无咎,可以死,不可以败。”
周贯容眉头紧皱,他死死盯着景长嘉,几乎低吼道:“这不是在边关!”
他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只紧紧握着景长嘉的手腕,哽咽道:“你不需要做那个战无不胜的少将军!你败了也不会死……退一步活下来,有何不可?!”
景长嘉几乎是纵容地看着他发脾气,等周贯容说完,他才挣脱周贯容的手,动作轻缓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贯容,回去吧,别来了。”
周贯容还想说什么,可哑巴侍卫已经几步上前,一手抓住周贯容的手臂,一手做了个请姿。
常年握笔的书生不是拿刀侍卫的对手,他几乎是被哑巴侍卫拖着,离开了景长嘉的视线。
等镇抚司狱再次安静下来,景长嘉才长长、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
退一步就不会死了?
景长嘉轻笑一声。
杨以恒或许是不会杀他,可杨以恒也最知道他厌恶什么。
他要把他圈禁在长公主府里终生不得踏出一步,这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也不仅仅只是圈禁在长公主府。
杨以恒或许只想他躬身低头,偏偏景无咎一辈子都没有弯下脊梁活过。
他绝不接受这个结局。可难道因此,他就要起兵吗?
梦里杨以恒失控的嘶嚎似乎又响了起来。景长嘉摸摸脖子,迈步走到那五层大食盒跟前蹲了下来。
食盒底层铺了炭火用以保温,景长嘉随手拎了块五味杏酪鹅尝了尝。
“温得太久,口感太绵。”他点评完毕后,干脆坐了下来,拿起碗筷慢慢吃了起来。
而另一边,王公公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勤政殿。
刚走近勤政殿的大门,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退了出来。
那是何清极。曾经的太子少傅,如今的文华殿大学士。
“何大人。”王公公率先拱了拱手。
“王大人。”何清极回了一礼,犹豫一瞬才又问,“王大人不在陛下身边,可是去了……”
他挑眼看向了西边。
王公公只笑着道:“何大人,陛下还在等我,我就先过去了。”
他急着要走,何清极也不与他打眉眼官司,干脆直接道:“王公公,你我都知道现今朝廷唯一的要事是什么。陛下年岁尚小,太过心软,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宜拖得太久。你既是陛下近臣,就该多劝诫陛下。”
王公公不说话,只又一拱手,步履匆匆地进了勤政殿。
杨以恒在东侧偏殿里看折子。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也未叫人换水。
直到王公公回到他手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了杯温度适宜的温水后,他才端起杯子浅酌了一口:“他……云中郡王,过得还好?”
王公公冷汗津津,只敢说:“郡王看着……颇为自在。”
“他当然自在。”杨以恒轻笑一声,“你别把他当京里这些纨绔子弟,那些年他什么苦日子没过过,镇抚司狱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完这话,放下杯子沉吟许久,才又问:“你今日去见他,与他说了些什么,都细细说来。”
王公公闻言猛地跪了下去。他先将自己与景长嘉的对话一字一句地说了,才俯下身去以头贴地,哀声道:“陛下,是臣无能,劝不动郡王。”
“断头饭?”
杨以恒猛地起身,额头青筋直跳:“朕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他偏觉得朕给他送断头饭?!好,好得很!”
王公公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唯有冷汗不住地往外渗。
杨以恒气得来回踱步,好半天才冷声问:“周贯容呢?他也没劝动?”
“周大人……”王公公迟疑道,“情绪颇为激动。郡王让他……别去了。”
“呵。看来他周贯容也没什么用。”杨以恒心情诡异的好了些。
不是过命的朋友吗?不也一样没什么用。
杨以恒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才问,“郡王与他又说了些什么?”
王公公再次仔细讲来。
虽然当时他退远了,但镇抚司狱安静,他又天生耳力上佳。因此景长嘉与周贯容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杨以恒平静地俯视他的身影,直到王公公讲完,他才重新坐了回去。
“可以死,不可以败?”杨以恒轻声道。
“是。”王公公颤声说,“云中郡王他……却是这样说来。”
“只是满足我一个要求,就是败吗?”杨以恒喃喃道,“明明以前,他什么都会答应我。”
只是不让景长嘉离开,他就恨不得死了。
可这皇城里困着的,难道只有他一个云中郡王吗?他身为天子,不也要被这座城困上一辈子吗?
王公公闭着眼跪倒在地,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既想死,我总要成全他是不是?”杨以恒冷静地道,“他既不可以败,那就去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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