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狱里阴暗潮湿,这么睡过一觉,腿就有些酸疼起来。
一只灰黑的大老鼠却正在景长嘉脚边的餐盘里偷肉。他一有动静,大老鼠就惊得一跳而起,叼起肥五花飞速窜去了墙边,紧贴着墙逃去了相邻的牢房。
想起醒来那一瞬间听见的老鼠叫声,景长嘉眉头一挑,盯着它打趣道:“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也会同桌而食。”
镇抚司狱这一层牢房只关押了他一人,平日里静得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吵闹。多了只老鼠,竟让景长嘉觉得多了些久违的热闹。
只这热闹转瞬而逝,大老鼠拖着肉也不知窜去了哪里。
景长嘉笑脸渐收,慢悠悠地长叹口气,又伸腿把餐盘踢远了些。
在他穿来这个地方之前,现代医学已经发现了五十多种由老鼠传播的疾病。不少病还具有强传染性。要是运气不好不小心惹上了鼠疫,这皇城里外指不定都得给他陪葬。
这可不好、不好。
他好歹是因为救人,才有了活第二次的机会。总不能自己有了第二条命,却因为不抗饿,就把别人唯一一条命也害没了。
想到这里,景长嘉又把餐盘踢得更远了些。反正他也不怎么饿,没什么进食需求。
踢着踢着,景长嘉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乱七八糟的餐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过身慢吞吞地把身后睡塌了的稻草堆重新拢了拢。看稻草重新变得蓬松了,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稻草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塌下,景长嘉望着昏黑的天花板,心想:他在这个大弘朝生活了十五年,都快忘了在二十一世纪睡乳胶床垫是什么滋味了。
肯定不会是这种“稻草多年冷似铁”的滋味。
景长嘉想到这里,又短促一笑。也多亏镇抚司狱里静得吓人,才让他有了大把空闲去想了又想,把过去的日子从记忆深处刨了出来。
他原本只是二十一世纪最普通的一名大学生,过往生活平淡得没什么可说。只有学校特立独行,偏要大二才开始军训。而他就在军训拉练的时候,为了救人自己失足摔下了山。
一阵天旋地转后,就来了这个没有听过的大弘朝。
当朝长公主是他母亲,大将军是他父亲。这是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天生富贵。更巧的是,这一对新的父母,居然也长着他亲生父母的脸。
景长嘉曾猜想,这或许是自己的前世,也或许是一跤摔来了平行世界。总归在有了熟悉的亲人后,他对新生活接受得很快。
身为当朝长公主与大将军的独子,又是天子亲封的云中郡王,景长嘉的日子一度舒心极了。
只可惜……这样平静又温馨的新生活也转瞬即逝。
那一年景长嘉未满十三。大将军为人所害、战死沙场的消息被八百里急报带回。
天子震怒。长公主悲痛呕血,一病不起。短短一年后,便紧随而去。
这一年里,边关事危,朝野动荡。在主持完长公主的奠仪后,景长嘉执起父亲留下的长枪,请命去了边关。
军中与京中自是完全不同。
从未在军中立过功的云中郡王,自然也得不到军中诸将士的另眼相待。
他在边关的寒风朔雪里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从带兵小股作战开始,一步步得到父亲旧部的认可,成为统领万人、令人信服的少将军,用了整整三年时间。
也就是这个时候,父亲唯一的妹妹,他的姑姑病危。
景长嘉星夜兼程赶回京城,也只来得及见这位亲近的家人最后一面。
重要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世,最终只留下了一个未满十七的他,与一个将满十岁的小表弟。
御座之上的天子是个太过随心所欲的人。他的情感总是来得浓烈,爱之则欲其生、恶之则欲其死。
小表弟虽然早立了太子,可太子没了母亲,与天子又关系日疏。他的太子之位随着天子的态度变化,变得越发不稳固。
那几年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想到这里,景长嘉眨了眨眼,蓦地笑了起来。
原以为这几年日子总归越过越好了,可看看他现在这模样,可比最不好过的时候还难了。
他那位日渐昏聩的天子姑父,虽然想过废太子、想过圈禁他,但到底应当还未想过要杀他。而他这位亲爱的弟弟……可就说不好了。
梦里尖啸的寒风似乎穿过了梦境,刮在了他身上。
景长嘉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脖颈。
“小孩子可真难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歪了……”他悄声嘀咕,“姑姑,我也是第一次养孩子,真的已经尽力了。日后见了面,可不许骂——”
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景长嘉猛地转头,双目凌厉地看向牢门外。
寂静的镇抚司狱里,多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声音。
啪嗒、啪嗒……
像是脚步声,却又高低起伏不定。时快时慢地渐渐逼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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