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望深思许久才出声回答道:
“万岁爷,微臣明白您的苦衷,幼帝登基固然要处处受到掣肘,可长久来看帝系转移的危害更大。”
“与安亲王相比,您选自己的儿子登基更好。”
“选儿子吗?”顺治低声呢喃,“选哪个更适合呢?”
“选三阿哥好,三阿哥聪慧伶俐又勤奋好学,最重要的是他小小年纪就熬过了天花,以后再也不会出痘了。”
顺治闻言用右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时至深夜,毫无困意的布木布泰终于等到了从乾清宫中赶来慈宁宫的汤若望,却看到头发、胡子花白的洋老头羞愧的对她开口道:
“太后娘娘,微臣有罪无法改变万岁爷要出家的心思。”
布木布泰闻言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整个人都像是掉入冰窖里了般,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冷冰冰的。
她摆手示意汤若望告退,自己却在小佛堂内枯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小玄烨早早的从偏殿跑来正殿给自己皇玛嬷请安,却看到了一个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祖母。
“皇玛嬷。”
小玄烨担忧的对着太后娘娘喊道。
布木布泰招手示意乖孙上前,她将小玄烨搂在怀里就像是搂着幼年的福临一样,用带着红玉戒指、手背上长着皱纹的双手捏了捏孙子的手,轻声询问道:
“玄烨害怕做皇帝吗?”
小玄烨摇了摇头。
“为何不怕呢?你这般小,江山这般大
,社稷黎民的担子又如此之重,做皇帝是一份很辛苦的差事,远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光鲜。”
“皇玛嬷,孙儿不怕,汗阿玛六岁能做的事情,孙儿已经七岁了,孙儿比汗阿玛坚强,汗阿玛能做到的事情,孙儿也能做。”
“哈哈哈哈,真是好孩子啊。”
皇太后笑着将乖孙搂的紧紧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到了小玄烨的脖子里,烫的小玄烨眼睛泛红、浑身滚烫。
弘晞也看的眼睛发酸,不由转过了身子。
……
皇帝闹着要剃度出家做和尚的事情已经在前朝后宫中传扬多日了。
朝堂与宫廷中皆是一片愁云惨淡,好在腊月二十六日,顺治十七年最后一次朝会上,已经有好几日未曾上朝的皇帝总算是出现在了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们瞧着年轻帝王虽然脸色憔悴,但眼神仍算清明,心中稍安。
待听到万岁爷讲他已经被皇太后说服不再出家,而会将贴身太监吴良辅剃度送到庙宇内替他皈依佛门,熏陶佛法后,百官们全都长松了口气,纷纷双膝下跪,三呼万岁,在心底高兴这场年末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无人敢直视圣颜也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瞧清楚帝王眼底如寒冷冰川的死寂。
几日后就到了除夕夜,然而不知是不是受到年前皇家闹剧的影响,紫禁城中压根没有多少庆贺新春的气氛。
皇帝的动作很快,顺治十八年的大年初一刚刚过完。
大年初二清晨,吴良辅就被大和尚剃度送去庙宇内了。
官员们都在府中过年假,听到宫中的消息全都展颜了,琢磨着皇上这次行动这般利落,看来是真的从皇贵妃病逝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新年新气象,要将心思放在治理江山上面了。
然而一日都还没有过完,宫中的情势就斗转直下。
早上吴良辅刚被送出宫,傍晚时分皇帝就出痘了!而且万岁爷的痘症来势汹汹,已经陷入昏迷病危了。
听到这个噩耗的众官员、众位宫妃们各个惊得目瞪口呆。
有心想要探查消息的大臣们发现乾清宫已经封宫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也很正常,毕竟天花恶疾传染性极强。
索尼、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在家急的抓耳挠腮的。
哪曾想待到大年初六,他们四人与大学士和内阁的几个大臣就全都匆匆忙忙被喊进了乾清宫。
只见帝王寝宫内处处撒着消菌杀毒的白石灰,空气中溢满了药汤子的苦味、酒水的醇香以及陈醋的酸味。
宫人们各个在口鼻上蒙着白汗巾,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中尽是慌张与凄惶。
索尼、鳌拜等人同样蒙着白汗巾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入帝王睡觉的内室,只瞧见穿着玄青色冬袍的三阿哥凤眸通红的站在龙床边。
龙床之上躺着一个脸上长着红色痘疹子的虚弱青年。
看到仅仅一旬未见,万岁爷竟然就病得这般严重。
索尼等人大
骇,忙双膝下跪哽咽道:
奴才微臣给万岁爷请安。
全都起身吧?,你们上前来。”
顺治抬起右胳膊,声音虚弱的沙哑道。
小玄烨吸了吸红鼻子走到床尾处,将脚踏边的空位置让给了几个简在帝心的重臣。
他垂眸回味着刚才自己汗阿玛小声交代给他的话:“蒙古可亲不可近,满人想要坐稳皇位莫要像那蒙元般荒唐,需要重用汉臣,大力拉拢汉人们……”
“索尼。”
“万岁爷。”
双眼通红站在床边的索尼瞧见万岁爷向他伸出右手喊他,忙抬起双手拉住了手背上也有红色痘疹子的万岁爷,哽咽道。
顺治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继续哑声道:
“索尼,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朕如今身染恶疾,想来不久就要龙驭归天了。”
“万岁爷,您有龙气庇护,此番必然会否极泰来的。”
索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顺治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示意站在床尾的三儿子上前。
跟在小玄烨身后的弘晞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翁库玛法左手拉着他汗玛法的手,右手拉着索尼的大手,细细交代道:
“索尼,玄烨聪慧好学又出过痘,福大命大,待朕驾崩之后,他就是大清下一任君主。”
“朕特此钦定你、鳌拜、苏克萨哈与遏必隆为辅政四大臣,在幼帝长大亲政前辅佐幼帝处理政务。”
“万岁爷,奴才遵旨。”
索尼拉着顺治的右手哭得老泪纵横,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等人也是虎目含泪。
站在不远处的史官们双手发颤的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待一群官员们离开乾清宫回到自家府中时还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出痘虽然危险,但是有个过程的,原本这些大臣还觉得万岁爷能熬到大年十五,过完这个新年呢。
万万未曾想到,大年初七白日里顺治爷刚刚拟定完三阿哥登基为帝的遗诏,晚上宫中就响起了丧钟声。
顺治福临英年驾崩,终年二十四岁。
这一切事情来得又急又猛,好在有皇太后坐镇于后方,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大年初八,先帝的遗诏颁布到朝野内外。
大年初九,幼帝玄烨就穿着明黄色的小龙袍在太和殿前登基为帝。
幼帝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与玄烨的名字有重合之字的自然也不用为了避圣讳改名字,唯有紫禁城北面的“玄武门”改为了“神武门”。
令朝中的官员们有些不解的是先帝福临未选择土葬,而是在皇太后和幼帝的安排下举行了隆重的满洲旧俗——火葬。
顺治十八年的新春因为顺治皇帝驾崩,宫中内外紧急的用寂寥的白色代替喜庆的红色。
春寒料峭的正月里又飘了一场细碎的梅花雪。
先帝火化后的骨灰葬于清东陵的孝陵,庙号定位“
清世祖”,谥号“章皇帝”。
待到先帝的丧事全都处理完后,先帝崩逝的阴霾也一点点从京城上方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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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寒渐渐被柔和的暖风给吹散。
三月十八日,新帝玄烨七周岁生辰。
太后娘娘特意喊了一群萨满法师以及佛法精深的大和尚进入紫禁城为虚岁八岁的新君祈福。
祈福仪式整整持续了一整日。
待到黄昏时刻,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新帝的贴身太监梁九功奉命送这一大群世外高人从北边的神武门离宫。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新帝抿着薄唇与他的“鬼孙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祖孙俩目送着萨满法师和大和尚们渐渐离去。
一个内里穿着土黄色僧袍、外面披着红色袈裟、光头上新点了几枚戒疤的年轻和尚跟在一群大和尚们后面,等他走出神武门约莫一百米远后,似有所感的扭头回望,瞥见站在城墙上小小的明黄色身影,忍不住眼睛泛红的双手合十朝着那小小的身影俯了俯身,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跟着和尚们往前走。
自此后,世上再无先帝福临。
春去夏来。
夏末秋初的时节,五台山上葱葱郁郁的树林变得层林浸染。
五台山清凉寺的一群小和尚们惊讶的瞧见他们下山交流佛法近半年的行森师伯,此番不是独自一人回寺的,而是给他们领回来了一个长相清俊、气质儒雅的师叔。
师叔自云:“前半生过得纸醉金迷,对不起许多人,此番终于醒悟,看破世事无常,红尘磨人,故而下半生皈依佛门,法号行痴。”
五台山清凉寺内多了一位年轻的行痴和尚。
紫禁城乾清宫内住进了一位年幼的小皇帝。
京城的秋日短暂又美好,当寒风呼啸着从北方吹来,雪花降落,顺治十八年走到了年尾。
年底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大年三十除夕夜,冬夜的漆黑天幕上多了一轮明月。
新帝去慈宁宫中给太皇太后布木布泰请了安,又去坤宁宫中给母后皇太后琪琪格请了安,最后去景仁宫中给圣母皇太后佟氏请了安。
待给三宫太后都请安问好后,新帝玄烨带着贴身太监梁九功回到了乾清宫中。
【宿主,时空隧道搭建好了,一刻钟之后我们就能返回华兴朝了。】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在弘晞脑海中响起,祖孙俩正坐在乾清宫黄色琉璃瓦的屋顶上,边赏着清冷的明月,边默默等待着新年的烟花在夜幕上绽放。
弘晞瞧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穿着黑色大毛衣裳、戴着明黄色暖帽的汗玛法,有些不舍的低声道:
“汗玛法,我在这方时空中停留的时间要结束了,马上就要离开回我的大清世界了。”
玄烨闻言捧着热乎奶茶的双手不禁一顿,从顺治十四年年尾到顺治十八年年尾,“鬼孙子”足足陪了他四年。
这就要离开了?
他压下心中
的难过与涩然不想让“鬼孙子”离开前挂念他,遂转头指着夜空中的明月小声道:
金团7,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
弘晞也仰头望了一眼月色,皎洁的月光如水般从夜空中倾斜而下,将紫禁城背阴处未融化掉的积雪照得明晃晃的,像是铺了满地的碎钻,确实好看。
琉璃瓦下屋子中的自鸣钟秒针快速转动着,待到秒针、分针、时针全都指到“十二”时,响起了新年钟声的整点报时。
先帝驾崩一年,新年没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侍卫们只是象征性的在紫禁城西侧燃放了几枚银色的烟花。
银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玄烨也瞧着坐在身旁的“鬼孙子”的虚影一点点消散。
等到弘晞彻底消失在此方天地后,玄烨眸中滑过一抹泪光,他眨了眨凤眸将眼中的泪意逼退,又闭眼坐在屋檐上吹了会儿冷风,而后起身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回到寝宫内洗漱干净,换上寝衣上了龙床。
待明黄色的床帐子被宫人放下后,他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来了一本册子,看着册子上用“鬼孙子”教他的拼音,写下的一系列“未来要做的事情”。
【第一、康熙八年扳倒鳌拜,亲政。】
【第二、康熙十二年着手平南面的三藩。】
【第三、康熙二十年让施琅准备收复宝岛。】
【……】
【第五十五、康熙二十三年废缠足、禁鸦|片。】
【……】
【第八十六、康熙三十三年建造大清科学院。】
【……】
看完前九十八条内容后,玄烨握着安装在光滑木杆子中的炭笔(简易铅笔)用拼音在册子上接着写下。
【第九十九、康熙三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在毓庆宫中期待着嫡长孙爱新觉罗·弘晞出生。】
把最新一条未来要做的事情写上去后,再过三个月就要满八周岁的新帝打了个哈欠,将记载着自己重要秘密的册子和炭笔都放回了暗格中,而后困倦的钻入温暖的被窝里,意识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待到天亮后,宫里宫外就启用了新的年号。
新的一年为“康熙元年”。
希望新年胜旧年,新的三百六十五天是一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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