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的傅偏楼。
“躲那儿做什么?”他有些无奈,朝少年伸出手去,下颌点了点门口,“走了。”
傅偏楼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才“哦”了一声,将手搭上来。
外头,微冷的风扑面而来,一丝凉意很快被人挤人的热气淹没。
放鸽子的放鸽子,赶家畜的赶家畜,不少人聚在一起,和着击掌的拍子唱:
“粘户红笺墨色新,衣冠揖让蔼然亲。香灯提出明如海,都向镇前迎喜神。”
锣响,外围忽然有人大叫:“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是只野兔!”
听闻这声,老人家就笑开了:“好,好啊!这兆头吉祥!喜神今年也眷顾咱们永安镇呢!”
庆典一样的请喜神持续到日头升起,各家各户还要忙着祭祖,捡了根庙旁备好的柴枝,招财回家。
带队的几个年轻人这才有空歇下,到客栈脱掉厚重的吉服,道一声贺喜,也各回各家去了。
谢征与钱掌柜一道将前堂和门口收拾干净,烧纸祭祖,犒劳财神爷;老徐和傅偏楼则忙不迭地起灶开锅烧硬菜,准备做一桌团圆饭。
午后傅偏楼去杨家送喜蛋,被杨婶塞了个大红包,提着一盒特地为他做的红豆年糕回来,眼睛都笑弯了。
晚上四人简单地凑了一桌,钱掌柜听说中秋时谢征去了陈勤那儿喝酒,登时拉住他和老徐,硬是要来斗上一轮酒,为此不惜搬出了珍藏多年的陈酿。谢征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他酒量浅,运气倒很好,划拳投骰子没几回输的,大多时候只看着对面猛灌。
饶是如此,那张俊秀的脸也红了半边。
傅偏楼年纪小,完全不给碰酒,在旁边看得早就好奇到不行。
发觉谢征不是很清醒了,便偷偷背过身拿了根筷子,沾了些许酒液就往嘴里送。
“呸呸呸!”他被辣得一个激灵,赶忙灌下一大口茶漱漱味道。
回过头,却见谢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顿时缩起脖子,埋头在披风里,只留一只滴溜溜的黑眸心虚地游移。
“真不听话。”
谢征倒也没那么严苛,轻轻弹了下少年额头,就揭过了。
他执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有些迷离。
背后,钱掌柜喝高了,勒着老徐的脖子呜呜地哭,哭完又笑,老徐则不断絮叨地背着菜谱。和他俩相比,谢征醉得实在太安静。
安静得甚至有些寂寥。
傅偏楼瞧了好一会儿,跳下长凳,一声不吭地跑走了。
客栈的团圆饭吃了很久,谢征自认没喝太多,头脑却依旧昏昏沉沉,很不明晰。
仿佛飘在云端似的,他鲜少有这种失却条理的情况。唯独今晚,稍稍放纵了一回。
但也只是酒桌上的片刻而已。
回房的路上,夜风拂过,有什么沁凉的物事落在滚烫面颊上。谢征望着院里凋零的桂树,好一会儿,才有些清醒过来。
……下雪了。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只觉掌心一凉,融化的雪水濡湿了衣袖,有些冷。
谢征抽回手,返身回到房中。
空无一人,傅偏楼不在。
正好。谢征也不知道,现在看到他,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
他想独自呆上一会儿。
没有点蜡烛,也没有更衣,他径直在床边坐下。
朦胧月色拢住窗外飘雪,好似为天地蒙上一层轻纱。
新年……新年啊。
这儿的新年,再热闹,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克制地不去回忆过去,谢征努力放空大脑,让雪连着思绪一并覆盖。
不知过去多久,悠远的钟声传来。
与此同时,门也咯吱一声打开。
谢征已然醒过来了,头还有点昏,他兴致不高,因而嗓音极平:“……去哪儿了?”
黑暗之中,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身边。是傅偏楼。
他脱掉鞋子,爬上床,绕过谢征点燃了床头的蜡烛。
一阵甜甜的香气从靠过来的肩颈处传来,带着几丝雪珠的寒气。
微微烛光映亮眼前,入目,是一碟漂亮的、热气腾腾的糕饼,上边点缀着晒干的花叶。
点燃蜡烛后,傅偏楼没有退后,而是就着这个伏在谢征肩头的动作,轻轻在他耳边道:“谢征,生辰……”
他顿了顿,拗口地改掉词:“生日快乐。”
“……”
谢征完全怔住了。
“不对吗?是这么说的吧?”傅偏楼见他面色有异,一把捞出怀里的小毛球,“你不是说,他那边要这么祝贺?”
“是的是的,小偏楼没有说错!”011眨了眨豆豆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征,“宿、宿主?011没有窥探宿主的其它资料哦,只是一点很基础的东西……比如说宿主今天过生日之类的……”
谢征看向那盘糕饼:“所以……这是?”
“生日蛋糕呀!材料有限,凑合一下吧。”011眨眨眼,“小偏楼特意给宿主做的呢!”
傅偏楼端来蜡烛:“许愿,然后吹灭?”
“对哒,小偏楼学的真快!”
“行了,你少来这套……”
“……”
黑沉沉的眼眸中,映出一大一小两道影子。
“……呵……”
谢征忽然笑了出来。
这或许是他穿越以来,最真心的一个笑容。
凑过身去,谢征吹灭了蜡烛。
室内重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傅偏楼感到背上慢慢落下重量。
他有点不明所以,惴惴道:“谢征?”
“无事。”谢征闭上眼,体会着少年单薄脊背透来的力道,浑身逐渐松懈下来,“借我靠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只在今天,他觉得有一点点累了,什么都不想思考。
傅偏楼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听得出声音中不加掩饰的疲惫和寂寞,乖乖点头:“嗯……好。”
雪落无声,窗里人影依偎,谁也没说话。
朝朝暮暮,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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