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饭。
魔还在喋喋不休:【神仙,多逍遥,你个傻子懂不懂?】
“神仙……神仙能吃饱饭吗?”他抱着肚子,迷糊地问。
【当神仙就不用吃饭了,辟谷知道吗?】
“当神仙也吃不上饭啊……那还是算了。”
【是不用吃饭不是吃不上!你若想吃山珍海味还不是随便挑?喂,傅偏楼,快起来和我一起走了,鸡鸭鹅鸟糖葫芦外面都有……你在听吗?!】
【蠢货!】
习惯了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乱叫,一觉反而睡得安稳。
傅偏楼意识更沉,朦胧地想,可我不喜欢糖葫芦啊。
他捡过王小福弄掉在地上的山楂球,那味道太甜太腻,舔一口就受不了。
他其实不在意口舌之快,只是……只是想要那个,会因为他觉得疼,就跑几里远买点心回来给他的人罢了。
……
“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儿做什么呢?”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扶住他的肩,亲切地微笑。他的脸凑得太近,口中呼出的热气洒在耳畔,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用树枝在地上练字啊,真勤奋,不过这里写错了,来,我教你,‘傅’是这么写的。”
炽热黏腻的掌心包裹住五指,挣脱不开。说是写字,那坨肥肉却在手背上来回磨蹭,呼吸越来越粗,逐渐转为喘息。
“你的手好小,腰也好细,好可怜,爹娘不给你饭吃吗?”
奇怪的举动开始放肆,直到一声惊喜的呼唤在背后响起:“堂兄?是堂兄吗!”
中年人浑身一震,赶忙站起来。他甫一松手,怀里的男孩就猛地窜了出去,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躲到来者身后,瑟瑟发抖。
“你干啥!”傅娘子被他吓了一跳,朝中年人赔笑道,“这孩子,就是怕生……这是你堂舅,快喊人!真没教养,平时你爹都这么教你的?”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男人弯下身,冲被强行推出来的傅偏楼笑道,“原来你就是我的小外甥,模样可真不错,瞧着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傅偏楼不吭声。
傅爹也闻声迎了过来,见状面色一沉:“说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那样抗拒,只觉那人视线浆糊似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傅……偏楼。”
“偏楼啊,好名字!堂舅就叫你小楼吧?”
堂舅是为这位和人私奔,听闻过得不好的妹妹而来。傅娘子拉着他在中堂哭得声泪俱下,傅爹在一边又尴尬,又敢怒不敢言,只诺诺点头。
他们都指望这位大官爷能出手拉自家一把,分外谄媚。
傅偏楼被叫去厨房端来一叠精致糕饼,准备送上桌时,中年人先一步笑吟吟接过:“小楼真懂事,你们养了个好孩子啊……”
他的手指,在盘底勾了勾傅偏楼的掌心。
“啪嚓”,陶盘四分五裂,糕饼也滚了一地。
傅娘子登时脸色大变:“你怎么回事?连个碗都端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堂舅道:“别这么凶孩子,地上又不脏,捡起来还能吃,别浪费了。”
听他这么讲,傅爹赶紧一瞪眼:“听见没有?捡起来别浪费,圣贤书读狗肚子里了?”
傅偏楼说不出话来,他茫然地望了望自己的爹娘,他们冷眼相对。
在这样强硬暗含威胁的注视下,他低了头。
强烈的羞愤和委屈让他几欲作呕,却不得不蹲下身,在大人们的注视中将糕饼塞进嘴里,味如嚼蜡地吞咽下去。
堂舅在笑。
“真乖……”
他这么说,于是,爹娘也笑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傅偏楼!把身体给我,我杀了他们!】
蓬勃的黑气在左眼中旋转,脱眶而出,几乎要触及对面。傅偏楼一惊,赶忙捂住眼,逃也似的跑出了门。
【你会后悔的!】魔嘶嚎着,【你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他们!他们会把你送给那个男人,他们不要你,你还想回护他们?!】
【我等你后悔……傅偏楼,我等你求我杀了他!杀了他们!你会这么做的!因为每一辈子,你都这么做了!】
【我等着!我等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变声期的粗噶让笑声变得尖锐可怕,就像癫疯的他在冲自己说话。即便捂住耳朵,声音也无孔不入,如同一根锲子狠狠刺穿脑海。
傅偏楼开始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每每说话,都感觉身体被魔侵占了似的,变得不像他。
他不要!他不想杀人!不想变成疯子!
他不想承认魔口中残酷的将来……会真正发生。
……
衣衫凌乱,他满手是血。
对面,堂舅赤果的身体被开膛破肚,死不瞑目,惊恐地瞪向这边。
身后,火光冲天,把曾经天真的傅偏楼一并在其中燃成灰烬。
魔因久违地尝到血肉,十分餍足,愉悦地嘲弄着:【还不信我吗?】
【接下来,你会在逃亡中晕倒在路边,被卖去牙行。然后,最精彩的事就出现了!】
【——有一个人,会带着名叫“系统”的东西找上门来,救走你,千方百计地对你好。最后背叛你,夺走你的一切,让你像狗一样跪在面前!】
【万劫不复!傅偏楼,这就是你的命!十辈子从未变更的命啊!】
……
从纷乱回忆中回过神,眼前之人正低眉敛目,仔细地给他涂药。
那张脸犹带愠怒,冰冻三尺,动作却很轻柔,像雏鸟的绒羽。
傅偏楼久久凝视他。
谢、征……谢征。
你就是,我万劫不复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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