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字面意思上的断。
黏腻的鲜血已然流淌而出,好在奚陵身体差血量少,穿得也厚,这才没有立刻将外袍渗透。
其实早在今天早上同范营交手的时候,奚陵小臂上的缝线就崩开了一点,他一直忍着,等着伤口自己慢慢恢复,却没想到会突然被飞虎这样死命地狂拽,直接给他扯断了大半。
断离的肢体无力地垂落在一边,只剩下半截皮肉可怜巴巴地维持着一点连接。
猛地扯下了外袍的一块布,奚陵粗略地将手臂缠起,防止一不小心掉落出去,又想到飞虎那没比针眼大多少的胆子,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飞虎看着他额头疼出来的冷汗,对这句没事的真实性十分怀疑。
好在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没什么脑子,转念一想觉得奚陵可能是跑太急累的,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转而看向了安昆。
“老大你呢?没受伤吧?”
半晌,没有回应。
“老大?哥!”
“嗯?!”猛地坐直了身子,安昆这才回神。
“……没事。”他说着,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洞口的位置移开。
飞虎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已经不**样的安父。
飞虎神色跟着黯淡了下来:“安叔他……当年原来是来了雪山么……”
奚陵有些担心地看着这兄弟俩。
他的记忆早就成了一团浆糊,支离破碎,模模糊糊,父母什么的完全没有印象。但他大概明白这种失去挚亲的感觉,想来是极不好受的。
“不用担心,我们没事。”
安昆的情绪调整得很快,最开始的失态过后,没多久便平静了下来。
但他的神色依旧低迷,出神地看着洞外,看那个面目全非的影子。
“当年我父亲失踪的时候,其实身体就已经不行了。”
“那时候太穷了,棺材钱都凑不齐,我爹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是不想拖累我和飞虎,才会选择拖着病体,一个人跑出去。”
胳膊有拖拽的触感,是飞虎在小心扯着他的衣服。
“哥……”他仰头,眼含担忧。
安昆低低应了一声:“嗯。”
奚陵沉默。他不会安慰人,但他觉得现在的安昆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只需要有人倾听。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的,泠霜县的人确实过得比较贫苦,但据奚陵的观察,大部分的县民也只是吃得差点,不至于揭不开锅。
况且安昆和他父亲都是两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更不该混到这种程度。
最重要的是,既然都这么穷了,为什么当初还要选择收养飞虎。
对于这个问题,飞虎其实也疑惑了很久,安昆却一直没告诉他答案,但或许是突然见到了死去的父亲,又或许,是未知的险境让他想留下些什么东西,总之,安昆今天突然就松了口。
安昆:“其实,我和我爹并不是泠霜县的原住民。”
飞虎一愣。
他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你不知道也正常,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有一个姐姐。”
一个黑色的东西隔空扔到了奚陵面前,他接住看了看,是一个酒壶。
——这是县民们来雪山的习惯,随身备酒,关键时刻可以取暖。飞虎也有,但他已经愣住了,并没有拿出来。
似乎是在想着措辞,安昆仰头猛灌了一大口烈酒,才狠狠一抹嘴,缓缓开口。
“百年前魔气彻底退散以后,仙盟就一直在不断清缴着残余的魔物,到我这一辈的时候,魔物已经很少很少,尤其我的家乡还有门派庇佑,我以为,这已经很安全了。”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当时庇护我们村落的宗门会突然被人灭了全门。”
安昆有一副很低沉的嗓音。
正因如此,在陷入回忆之际,那压抑的痛苦就格外地让人共情。
“魔物很快闻着味找了过来,村里人没几天就死了大半,我爹娘便带着我和姐姐,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逃离。”
那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躲躲藏藏,风餐露宿,死亡的威胁随时在头顶吊着,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安昆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我们跑了半个多月,才摆脱了那只魔物。可是娘死了,姐姐也意外走散。”
再后来,他和他爹一路流浪,最后来到了泠霜县。
这不是个少见的故事。甚至,若放在那个魔气侵蚀大地,五洲不得安宁的漫长岁月里,这是家家户户都会发生的事情。
而即使是现在,被魔物害得家破人亡的事情也还是屡见不鲜。
飞虎慌了,他从来不知道他家大哥身上还发生过这么多事,无措地伫在原地,被安昆摸了摸脑袋。
带着平日难得一见的温柔。
安昆:“这些年里,我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姐姐,每次攒到一点钱,就会跑到她失踪的地方四处打听,最后一无所有的回来。”
“当年收留你,也是因为当时的你和姐姐失踪时一样大,性格也和她当初很像,爹一看到你,就想到了她。”
山洞很安静,除了外面嚎叫的魔尸,就只能听见飞虎时不时的吸气。
安昆再一次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尽管对方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
大约是成了执念吧,后来安父走了,安昆继承了他的意愿,也开始四下打听起姐姐的下落。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飞虎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他连忙道:“哥,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闻言,安昆却愣了一下。
半晌,他才低下声,喃喃回应:“对,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他说着,忽然对上了一旁的奚陵。
贺永安还在加固法阵,一闪一闪的,映照着奚陵此时的神情。
很难形容那是个什么眼神。
好像带着点遗憾,又带点淡淡的怜悯。
安昆的脸一下就白了。
再开口时,语调已然带上了颤音。
安昆:“我会找到她的,对吧?”
眼中的希翼那样扎眼,安昆久久地凝视着,近乎执拗地等待着一句肯定。
可奚陵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须臾,认真地问了一句:“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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