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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第2页/共2页)

院中灯火稍亮,祁令瞻送她到垂花廊里,看她朝屋子走去,方转身离开。

照微却又折回来,三两步跑到他面前。祁令瞻大为不解,但颇有耐心地问她还有何事。

“还有你。”照微喘气方定,轻声说道。

他们总在用“莫让母亲忧心”来规劝对方,毕竟若非容氏嫁入永平侯府,他们一辈子也没有缘分做兄妹。

因是兄妹,无论怎样方枘圆凿、大相径庭,总要互相迁让。

独自回院的路上,祁令瞻心里反复地念那三个字。

还有你。

她说永远不会置身于永平侯府的事外,因为母亲在这里,窈宁姐姐在这里。

还有你。

许是纸伞和手炉的缘故,风雪未减,他的掌心却有了暖意。

温暖与麻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他凝起神,能感到血液流过掌腕,直至指节的最末寸,闭上眼,仿佛能听见缓缓、潺潺的流动声。

是热的,是微疼的,是终要复失的……祁令瞻心中默默地想,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正月初八,新年的热闹方歇,上元节还未到临,宫廷、府邸内外皆得片刻安闲,永平侯府一家入宫觐见襄仪皇后。

三驾马车自永平侯府驶向皇宫右掖门,永平侯与祁令瞻同乘,容氏与照微同乘,最后一驾独自坐着祁家长房的姑娘,祁凭枝。

坤明宫早早派了轿舆来接,祁凭枝先占下朱色八宝纹的那顶,一路上左摸摸、右抠抠,坐不住地四下张望。

她没想到自己竟有这般福气,祁窈宁那病秧子死到临头了,终于觉悟还是血亲靠得住,求她入宫接皇后的位子。虽然堂亲隔了一房,但总胜过祁照微那破落户,哎呀呀,幸好与钱衙内的亲事尚未敲定,否则这宫中乘辇、母仪天下的好运气,该便宜了谁去?

祁凭枝一路喜不自胜,到了坤明宫。

长宁帝在坤明宫中陪着皇后,一行人见过礼,女眷入内殿拜见皇后,永平侯与祁令瞻在外殿陪侍长宁帝。

永平侯祁仲沂自西州调回后,一心要做个散官,见长宁帝与祁令瞻有事情要谈,并不掺和,请去文渊阁里拜一拜仁帝生前题写的“靖国安民”的匾额。

“张知,你陪永平侯过去,小心伺候。”

长宁帝点了随侍的内侍省押班,张知叩首应喏,引永平侯离开坤明宫,长殿暖香袅袅,只剩长宁帝与祁令瞻二人。

长宁帝先开口道:“除夕有雪,初五有雪,朕让钦天监算过了,逢五下雪是吉兆,今年会是个好年头。待朕上元祭祖时要虔心拜一拜,望祖宗保佑皇后身体康健,今年的税也能收得顺利些。”

祁令瞻道:“去年的国库已是卯吃寅粮,今年不能再超支。昨天度支司郎中蔡舒明夜谒臣府邸,先将草拟的今年开支给臣过目,工部要修运河,吏部要涨薪俸,枢密院说北金又要加岁币,仅此三项,开支就要预计突破一千二百万两。而据户部和盐铁司估计,明年的各种税收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万两。”

长宁帝闻言倾身:“那兵部呢?朕的军队靠什么吃饭?”

祁令瞻道:“年前还欠了许多军饷,就算余下三百万全都拿给兵部,也不过杯水车薪。”

长宁帝面生薄怒,“兵部攥在姚丞相手里,他就是这样替朕养兵的?他是一点都不怕激起兵变,朕会拿办他是吗?”

祁令瞻默然,待长宁帝冷静后方说道:“工部吏部的请项尚有商讨的余地,但一味节流不是长策。盐铁转运的税收要看丞相脸色才能收上来,送多送少只是他一句话的事,这才是问题所在。”

“朕知道,朕当然知道……”长宁帝冷声道,“姚鹤守就是要掐住朕的脖子,让朕养不起兵,只能向北金服软。他就是仗着有北金做靠山,拿平康之盟做保命符。”

平康之盟是仁帝时与北金签订的合约,纸面上的条款众所周知,譬如割让燕云十六城、大周驻军退离西州一线、岁给北金岁币三百万两白银及二十万匹布帛、瓷器等贵物。

但平康盟约中还有一条秘密条款,除当时与会的仁帝、姚鹤守及北金王将外鲜有人知。即使是当今长宁帝,也是在仁帝垂危的榻前才知道此事。

彼时仁帝已是痰声将咽,费力仰面对长宁帝说道:

“朕此生有三负,负了忠将、良臣、孝子……亦有三不负,朕不负宗庙,不负黎庶,不负本心……朕的身后名,任由后人评说,朕知你素来孝顺,但莫要为此……大动干戈。”

长宁帝闻言落泪,环跪听训的老臣仆侍亦泣不成声,仁帝嫌他们晦气,都赶出了外殿,只留兀自抹泪的长宁帝,叫他再凑近些。

“但有一事,朕不能平白背负骂名……并非朕信谗用佞,宠信姚相,乃是平康盟约里有未落在纸面上的一条,那北金朝廷说……姚相乃两国交善之功臣,大周不得辄更易丞相,否则将视为大周不臣,金人铁骑将踏平永京……”

长宁帝的眼泪砸在手背上,闻言,霎然面白如纸。

而仁帝说完这件事后,越发进气赶不上出气,只张着手喃喃道:“唯此一罪,朕不能认……唯此一罪,朕不能认……”

仁帝薨,平康之盟的重担压到了长宁帝身上。

有北金做保,姚鹤守此人杀不得、挪不得,还要倚他为贤相,任他祸乱朝纲,做北金的爪牙。

殿中一时默然,往事今情皆如牢笼、似枷锁,沉甸甸压在他身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沉重的,唯有兽炉中的袅袅乳烟,是这宫廷里唯一自由的所在。

殿守进来通禀道:“陛下,姚贵妃听说皇后母家今日入宫探望,备下几分薄礼,遣女官送来坤明宫给诸位女眷。”

“偏她多事,耳报神倒是灵。”长宁帝冷嗤,看了祁令瞻一眼,对殿守道:“送进来吧,搁在外殿,不必入内打搅。”

姚贵妃女官遣人安置好礼物,向长宁帝行礼,“贵妃娘娘说御膳房新供了北地的羔羊肉,若陛下仁慈,让皇后娘娘与家人多团聚一会儿,可移步临华宫用午膳,贵妃娘娘在宫中候驾。”

当着永平侯府的人,请驾请到坤明宫来了,着实有些过分。

此话长宁帝不答,又看向祁令瞻。

祁令瞻起身行礼,向长宁帝请求道:“臣是外臣,本不得入内殿,但臣多日未见皇后娘娘,心中挂念,想请陛下开恩,允臣入内一见。”

长宁帝点头,叹气道:“你们兄妹一向感情好,皇后近来心情不豫,子望进去看看她,也帮朕开导开导吧。”

祁令瞻叩谢:“谢陛下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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