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质询,更没有愤怒。她就像一个不带情绪的死物,让人无法从她的神色上窥看出任何波澜。
步瞻目光不咸不淡,从她身上掠过。
“大夫人。”
冯茵茵跪在一侧,不知是不是装的,双肩轻轻颤。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料想哪个怜香惜玉的男人都会心软。然而,下一刻便听见步瞻冷淡道:
“穿好衣裳,出去。”
冯氏身子一抖,面色十分难看。
步瞻提起笔,未再看她一眼。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内推开,又从外合上。
冯茵茵身影狼狈,隐没于这一袭空旷寂寥的夜色里。
偌大的书房中只剩下她与步瞻两个人。
他在认真地批阅卷宗,姜泠不敢打搅他,只将汤羹轻放在一边。夜色与灯火交织着,于男人颊侧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步瞻未说话,姜泠自然不知晓——自己走进来的那一瞬,书房内忽然飘至一道暗香。那香气并不是脂粉味那般甜腻,与墨香交织着,冲上男人的脑海。
他攥着书页的手指稍稍松动。
轻缓的香气如同一只柔和的手,拂去了头脑间的阵痛,令人万分舒适、神清气爽。
步瞻手握狼毫,唤来她磨墨。
少女走上前,柔荑纤纤,不轻不重地捏着墨条。她距离步瞻极近,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的旃檀香气。那味道极淡,正如同步瞻的性情,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冷香中,残存着些脂粉味。
是冯茵茵遗留下来的味道。
姜泠低着头,安静地研磨墨汁,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适才书房内的情形。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生气,只觉得浑身燥热得发紧。
如此想着,她竟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只听“砰”地一声轻响,让她骤然回过神思。
——墨汁轻溅,自砚台上洒了出来。
步瞻察觉异样,抬眸看了她一眼。
姜泠双手一抖,慌忙认错:“相爷,妾身手拙。还望……相爷责罚。”
一滴墨水正溅到他方落笔之处,豆大的墨迹见了纸,登时氤氲开来。他所誊抄的是要交递给大理寺的卷宗,容不得半分唐突与马虎,如今被墨迹侵染,这一整面,算是彻底废掉了。
步瞻眉睫轻动,将此一面撕去。
姜泠自知惹祸,不知所措地跪倒在案前,敛目垂容,未敢言语。
她低着脸,看不见对方面上的神色,隐隐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似乎在思索,该如何惩罚她。
周遭寂静了半晌,就在姜泠一整颗心提到嗓子眼时,男人忽然冷淡开口:
“起来。”
少女纤弱的双肩微动,少时,从地上缓缓站直身。
步瞻垂眸,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她似乎慌张极了,手上的墨水都来不及擦,那一颗墨珠正挂在指尖,将坠未坠。
灯火昏暗不明,反倒将她的皮肤映衬得极白。她模样温顺,腰肢纤细,体态丰盈,乌黑的发正披垂着,些许青丝落在雪白的颈窝上。
那颈窝也不尽然是雪色。
少女低下身时,领口险险坠下,露出锁骨上令人遐想连篇的红痕——那痕迹是一个男人留下来的,如今颜色有些发淡,却能让人联想到初日前那一场凶狠的鏖战。那时候他还未记牢她的名,将唇贴上去时,清楚地听到她一声声发抖的声息。
她唤他,相爷,丞相,大人。
唯独没有唤他夫君。
二人之间,也并非寻常夫妻你来我往的寻欢。那天夜里,更多的是他一个人的尽兴。
徐徐夜风,送得香气拂面,唤回二人飘逸的神思。
瞧着眼前乖顺的女子,步瞻喉舌微热,轻声命令:“过来。”
许是那声音微涩。
姜泠有些许迟疑。
抬眼间,却见身前之人神色平淡如常。他的衣衫极干净,像是一片圣洁的雪,对方的面色亦是极冷淡,让姜泠还以为自己方才出现了幻觉。
她不加防备地靠近。
一道香风拂面,男人眸底微沉。
指尖那一滴墨珠骤然滚落。
姜泠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腰身已被人伸手握住,浓黑的墨珠无声坠在男人素净的衣摆上,下一刻已染黑了他素白的袖摆。
……
一面院墙之隔。
墙院那一端,冯氏不死心地站在那里。她只听着自己刚离去没多久,书房内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那似是桌案发出的撞击,紧接着,房中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她像是在哭,那声音柔软脆弱,仿若被人稍稍一掐,就会立马咽了气。
诚然,那女人的气息也越来越弱,逐渐不支。
又是一阵叮铃桄榔,桌案上的东西被人不耐烦地扫落在地。
听到步瞻的声音,冯茵茵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步子一个踉跄,整个身子瘫靠在墙壁上。
她跟了相爷数年,见过不少投怀送抱的女子,从未见相爷对何人能有这般亲近。
她从未见过相爷这般。
这般放肆……又这般冷静。
寒风拂面,夜色旖旎。
冯氏双手冰冷,身子靠着墙壁滑下,听着书房内的声音,两只眼睛红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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