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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孤寂的话,叫林容一想便涌出泪来:“可是这回,我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那声音又问:“那在这里就没有一丁点开心的事么?”
那声音叫林容不由自主地回想,慢慢答道:“在固原县令作游医时,一个小姑娘高热惊厥叫我救了回来。她父母贫困,送了我一捆绿笋。我从未见过,不用别的,只加点麻油,是我此生吃过最鲜美的东西了。还有那帮固原县的坐堂大夫,敝帚自珍,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同哑爷爷从疫区活着出来时,他们的表情真叫人好笑。”
那声音嗯了一声,轻轻问道:“还有呢?”
林容答道:“小青玄观有一头青牛,我同师姐常借着放牛去山里玩。躺在山涧边的青草地上,满腔都是花香。混得熟了,还有猿猴、松鼠隔得远远地望着我们。深秋时,站在观前的青石台上,那是真正词里写的层林尽染。冬日漫山遍野都积上了雪,山间的锦雀饿急眼了,还会飞到空地上,去刁你的裙子。”
“还有泊门渡的云台瀑布,那是真正的直下三千尺……”
不知林容喃喃说了多久,那股萦绕的虚无感渐渐散开,那声音又问:“这样的名山大川,奇瑰丽景,世间百态,容容不想多看看么?”
林容不知思考多久,这才缓缓点头:我想!
第56章
林容连着烧了两日整个身子烧得泛红,浑身汗透,不知叫人服侍着换过几回里衣。开始时尚且安安静静睡着后面渐渐低声喃喃说起胡话来众人都听不清楚翠禽隐约听见‘瀑布’两个字,问:“夫人可是要水?”
独陆慎俯身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楚,末了女子渐渐安静下来,他开口复问道:“还有么?”
女子嗯了一声小声絮絮道:“还有……有万里夕阳垂地大江东流;有青苔满阶,白鸟迟留;有小楼春雨,深巷杏花……”
她说一句陆慎便应一句直至天明尚止住。丫鬟们熬了药来,只喂不进去,不过片刻,又全都吐了出来。
放下床帐帘帷,又传了大夫们进来诊脉叙了许多医理药论,虽没明说皆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末了,众人只怕被迁怒,勉强斟酌出一个方子来,叫其中德高望重的奉给陆慎:“君侯容禀这副方子用药颇有些急险之处,不过重中之重是叫人服了药下去,喝不下去,灌也要灌下去。便是吐出来,那也总留了些在肠胃里。”
听了大夫的吩咐,林容又叫捏着下颔灌了几大碗黑糊糊的浓药,虽吐出了大半,但总算服了小半盏下去,聊胜于无。
林容是第三日早上醒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腕略动一动,便有人掀开帘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主子醒了,可好些了?”
林容嗯了一声,抬眼打量,见除丫鬟外,面前立着两位贵妇人,一个瞧着二十来岁,另一个三十上下,头戴攒珠髻,绾着挂珠钗,衣着华贵,皆是一副盛装模样,只是面容瞧着却有些憔悴。
年轻的那个笑着扶着林容慢慢坐起来,往腰间塞了个秋香色金线海棠引枕,捧着手巾去拭林容额间的细汗:“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另一位三十来岁的本坐着吃茶,见此也站起来,笑:“老六心肝上的人总算是醒了,得了,我也交差了。我这回,路过青州,总算碰见回老六稀罕事呢?不过,老六那个孤寒性子,便是我回去同老太太、太太说嘴,也必是不信我的。得了这个新闻,总不算白劳心劳力一回。”
一面张罗丫鬟:“取药炉上熬的药端来,另叫厨房送了好克化的山药燕窝粥来,这要能吃,这病才能见好。”一面近前来,见林容面色苍白、喘得厉害,当下哎一声,冲着旁边那位贵妇人道:“瞧,我话说早了,能不能活都没准呢?”
那正替林容拭汗的妇人见此皱眉,回笑骂道:“大姑奶奶说什么呢,好好的人也叫你说过去了?这人醒了,又年轻,必定是那药方子有用,再吃上几副药,再没有不好的。”
又柔声对林容道:“别怕,这人也就是一张嘴厉害罢了,论起来你叫一声大姑奶奶就是了。我姓虞,雍州府里都称呼虞四奶奶,你叫我一声四嫂便好。”
又同那位大姑奶奶对视一眼,试探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林容从未见过这些人,又浑身无力,昏昏然还以为是在梦中,眼神逡巡,皆不见翠禽、凤箫的身影,只瞧见王美人站在人群中,唤她:“你过来!”
这样的场合本没有王美人站的地方,只她听说林容病重,在院子外头徘徊,叫赶来的大姑奶奶瞧见,捉来端茶倒水,她缓步上前:“姐姐!”
林容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阵诵经打樵的声音,仿佛置身在道观里,问:“外面什么声音?”
大姑奶奶、虞四奶奶见这姑娘,不说同自己见礼问候,便是谢一句也没有,反叫了个侍妾上前,倒仿佛把两位贵人晾在一边似的。
王美人叫大姑奶奶拘在身边整整两天两夜,连外间的门都没出过,又哪里知道外头是在做什么呢。
倒是大姑奶奶一笑,抚了抚扇子:“哎,你不知道,为着你这场病,现如今青州文武都摘了乌纱帽,青衣角带,往寺庙里诵经祈福呢?如今青州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设坛的设坛,立道场的立道,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三分。”
大病刚醒,林容实在不耐烦应酬,略点点头:“多谢二位照拂,我现时已好多了。王美人,替我伺候大姑奶奶、虞四奶奶回院子歇息,倘在这里继续熬着,熬出病来,我的心也不安。”只是林容人虽醒了,高热却没退,说这么两句,便累得不成样子。
虞四奶奶脸上的笑一僵,随即站起来:“那好,你好好养着,我们先回去了。”
倒是大姑奶奶脸色不变的站起来,收了帕子挂在衣襟上:“得,人还不领情。行吧,熬了一夜了,我也累得够呛,是该回去补一觉了。”
等二人走了,翠禽、凤箫这才进得门来,探了探额头,半跪在脚踏上,眼泪汪汪:“县主,这高热还没退呢?”
凤箫道:“大姑奶奶说我们两哭得心烦,说人没死,也叫我们给哭死了。叫奴婢们跟外面待着,不许进内间来。”
林容嗯了一声,命翠禽拿了大夫们开的药方子来,细细瞧过一通,增删一番,另加上银花、连翘、牛蒡子这三位药材。翠禽拿出去抓药一声,一时又折返回来:“县主,药方叫大夫都瞧过了,说银花、连翘倒知道,只是不知这牛蒡子是什么药材?”
林容闻言头晕得厉害,一阵咳嗽,这才答:“长倒卵形,开花时是紫色的。”
想必在这里,牛蒡子还只是山水间野草,未入药典呢。一时之间,林容恨恨地想,等我好了,一定要编一部药典,不然连自己要用药的时候,也无处去寻。
林容一时之间又喝了许多热茶,用烈酒擦了身上各处,服了那少一味牛蒡子的退烧药,傍晌的时候,高热终于退了下来。
这边厢房里,那位大姑奶奶同虞四奶奶正用着早膳,大姑奶奶没胃口,略用了一碗酸笋鸡皮汤,便放了筷子,歪在炕上,撑着下颌,一副闲话的模样:“你说,病着的那位是个什么身份?”
虞四奶奶想了想道:“不是说是侍妾么?君侯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呀。听人说,这一月才接到身边来呢。”
大姑奶奶撇撇嘴,哼哼两声:“你听他胡说,我问你,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一个外头纳进来的侍妾,能叫我们两个来侍疾?我就算了,本就是路过。你才刚出月子呢,四弟也叫你跟着奔波,特地从雍州赶来。不过这院子里的人嘴紧,问不出来,也不好多问。称呼也是混叫,有叫姑娘,有叫夫人的。”
虞四奶奶一笑,抿了抿唇,不接大姑奶奶这话。
大姑奶奶本是揶揄,见她不答话,没意思地笑笑:“我瞧着,病着的那位倒是个有性子的,身段姿容也是极好的。你是咱们雍地第一美人,当初四弟巴巴娶了你回来……”容貌且不说,言下之意,便是说虞四奶奶是个没性子的人。
虞四奶奶食欲本不错,听罢搁了乌木镶银筷子,站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还是去瞧瞧。大姑奶熬了一晚上了,且歇着吧。”
丫头扶了虞四奶奶在廊下走,抱怨:“大姑奶奶这是什么话,拿一个侍妾同四奶奶您比,这比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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