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曦闻声看向身旁的萧宸。
他的脸变成了哥哥…
哥哥完好无损的、很是优雅英俊的脸。
她很久没看到过了。
她望着萧宸,分外眷恋温柔的浅笑,“好。”
这一瞬,她的眼神里没有光,像是透过他的灵魂在看另一个人。
这感觉吓的萧宸骤然惊心……
萧宸陪着沈君曦回到床边,望着她很自然的脱去鞋子,困倦的往床上躺了下来,但就是不对劲,不由问道,
“小侯爷没事吗?”
“嗯,就是好困,你先去吧,记得棠容的话不能手软,将沈西的令牌交给万古以便通关无阻。”
沈君曦侧躺在床上轻声的说着,萧宸微微松下心弦,转身走了出去。
沈君曦的目光挪到了墙角处。
娘亲正坐在那里为家人煮早茶,白发苍苍的外公慈爱的抱着哥哥站在一旁,蒸腾的烟雾里弥漫出浓浓的奶香。
可是外公很偏心,不仅偏心还会打人!
他都只带哥哥出去玩儿,还带哥哥去集市!
有好玩的都买给哥哥,为了这事,她在哥哥面前又哭又闹好多几次…
她一哭,哥哥就她看掌心的鞭伤,说外公不好,教他的东西太难了,达不到要求就会挨打…但是他学会就有奖励,得到的奖励都会给她。
她盼着哥哥不要挨打,多多学会给她带小玩意。
每每看到哥哥手心红肿,就会讨厌外公!
她最喜欢爷爷,爷爷煞气很足,但笑声特别爽朗!
每次抱她,把她丢抛的很高都能接住…
来隐谷都给她带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好多好多好吃的!
后来,外公临终的时候,小小的她哭的撕心裂肺什么都听不进去。
外公紧紧的握住她小小的手,告诉她,以后哥哥会替他保护她,给予她立足世间的底气。
那时候她仅有六七岁,她不懂,自己有本事还需要旁人给底气吗?
后来进入江湖才知道,这世间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
娘亲若是没有外公,没有隐谷,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便是有一身本事也不容易。
可是她有外公,生病的时候外公会守着照顾她,难过的时候外公会笑着哄她,逢年过节、遇上生辰的时候年迈的外公会亲自下厨……
原来,这就是底气……
原来她不像娘亲有外公,她没有爹爹,哥哥生来肩负着比她重的责任。
哥哥是男子汉,不仅要照顾她,还要振兴隐谷,传承秘术,所以学不会才会一次次挨打。
她早就记不清外公的模样,但是现在看的真真切切……
外公很慈祥,一点都不凶。
沈君曦不知道吸入鬼蝶粉还有这个作用。
她甚至有些觉得那压根不是毒物,是很好,很美妙的东西……
难怪萧玉说男人闻了会发疯,原来不过是唤醒心中最渴望的事物。
而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她平日里不敢想的家人。
只是随着困意袭来,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
老槐树被大火燃烧着却沉默不语,外公、娘亲、哥哥、爷爷宛如祭品般站在火里……
大家一个一个被吞没,身体被火舌舔舐融化,脸庞越发越丑陋扭曲……
她发不出声音,全身也动弹不得。
她心爱的娘亲化为了飞灰,不再微笑,不再说话,甚至不再记得她的存在
死亡将她们永远分开,绝望如潮……巍然压境……
……
萧宸用药后便着手拟信,将信写好交给了沈西连夜回京一趟,沈西会将自己身上的令牌交给万古,
如此他可以走捷径,沿途州、府守城军便是深夜都得给他放道。
萧宸忙了一天,同样有些疲惫,抱着小狗回到偏殿休息。
小狗还是会不甘心的哼唧,动不动就去扒门。
但他记得沈君曦的话,这毛病不能惯。
只是他好像与小狗一样,见不到人,睡不安,心不宁……
这就将有些吵闹的小奶狗孤零零的关在次卧,悄悄去主卧看看沈君曦睡的好不好。
殿内的窗都是关着的,空荡而黑暗。
萧宸举着烛台,将火光笼在手中,修长润玉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
主卧的房门半敞着,他悄步进去,床上却空无一人…
沈君曦不可能是从正门出去,他一直都在正殿厅中。
他不安的检查窗户,窗户关的严丝合缝,从内锁着,便转身从正殿边角的楼梯上了楼。
锦绣殿二楼月台可以观景,他想不到沈君曦半夜三更会去哪儿,更担心她会不会有危险。
夜风微凉,楼上无人,整座行宫都被笼罩在冰冷的月光下,乐遥殿靡靡之音依旧未绝。
萧宸快步下楼回屋拿披风要出去找。
平时她在哪,做什么,她都会说,便是去藏娇楼见她师兄都会不隐瞒的告诉他。
突然找不到她,他就像是失了魂,浑身都忍不住弥漫未知的恐惧。
然而房门刚打开,小奶狗就欢快地绕着他腿边转。
摇着卷曲的小尾巴跑向了宫殿深处,屏风后的水池。
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了一声小狗呜咽。
萧宸拿着烛台,快步过去。
沈君曦浑身衣裳都湿透了,双瞳无神的抱着膝,坐在水雾弥漫的池子里,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在看着。
小狗是被水花打着了,被掀翻在地上。
它身上以及地面都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望着沈君曦却不敢接近。
萧宸将小狗从地上抱起来,安抚的拍了拍它,蹙眉退后了几步,低声问道,
“小侯爷怎么了?冷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与在南城大火里的神态一模一样,可是这里没有火。
萧宸垂下眼睫,怀疑是江枫递给她那瓶药导致的。
但他也闻见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宸转身将烛台搁在岸上,把委屈哼唧的小奶狗送回屋里。
几乎是贴着墙面走,距离她身边约莫两丈。【一丈=三米】
萧宸知道,假如她被魇住的时候失打伤了他。
她以后晚上怕是不让他陪了。
萧宸想要故技重施,嗓音温软央求道,
“小侯爷,我有些不适,你能不能帮我把脉……”
沈君曦忽然抬起潮湿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间,
“嘘,别说话。”
“别担心,回去睡,我忽然不舒服,难以入睡,大约过半个时辰就好了。”
她能清晰的听见萧宸的声音,如果想的话也能转过头去看他。
只是幻觉与现实重叠,她分不清在做梦还是现实。
梦里她是不能动的,现实是可以的。
她分明处于现实,眼前却是浓烟滚滚挥之不散。
她想着,清醒承受这些,接受这些或许就勇敢了呢?或许就克服了呢?
就坐在水里静默的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场景,水里是安全的。
她不能接受自己有软肋能被人趁虚而入,不能在江枫面前表现出来。
更加不能告诉任何人,她不能闻致幻药物。
这样的致命弱点,不允许被存在。
“小侯爷吓着我了,我以为你又和上次一样,大概要多久?我陪着你好不好?”
萧宸缓步走向她语气温柔,没有错过她身上瞬时透出的戾气警惕。
“你回去。”
很轻的一句命令,但有些生气了。
可离得近了,萧宸清楚的看见她坐在水里。
光着脚,粉嫩的脚趾紧紧蜷缩着,分明没动但周身的水面波纹不止,人是在颤的。
“可是你说了,你喜欢我,你会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你,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萧宸故意幼稚的与她争论,不动声色的靠近她。
“我怎么能知道,你是你呢?”
沈君曦无端失神的迷茫。
此时此刻她像是在火里扑腾的飞蛾,那些火光追着她,急惶惶的想吞噬她。
然而现在她能动,她能跑,便好生生的坐在这里面对他们。
身体知觉、触觉和视觉对应不上,但是她不想认输,没理由身体能动还害怕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也许小侯爷抱抱就知道了,萧宸是萧宸,旁人是旁人,怎么会一样?”
如果说方才的萧宸慢得像是乌龟,他现在快的就好像猛虎!
几乎是在顷刻间从后紧紧抱住了她,不给她抬手打他的机会。
“现在你一定知道是我抱着的你,你若是害怕什么便放松在我怀里睡,不必去想着非得面对什么。”
“这世上人人都有恐惧,人人皆有软肋,因为人人都有情,正如我恐惧着你有一日会不要我,你会不喜欢我,但我爱极了这些恐惧,我不要它们消失…
如果你心中也在恐惧什么,不论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都已经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便让它们存在于过去好了,现在、以后,他们都不会再出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宸从后拥着她,一字一句哄着她,行为上却不讲道理的将她从水里横抱出来。
她实在是泡了太久,连粉嫩指尖都起了一层层透白的褶子。
沈君曦被他抱在怀里很暖,但听他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失神的眼底骤然弥漫出泪光。
她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过去就是过去了。
没了,就是没了。
突然从旁人口中听见,心被撕裂的好疼……
好疼……
萧宸将她抱在软塌上,揽着她的腰,拿过身旁的软巾给她擦发丝上的水,低声哄道,
“你舍不得,所以你忘不掉,你看到的都是你舍不得人,你是想把他们一直一直记着,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难过,我见你皱眉都想流泪,你若哭,我只会比你哭的更凶……”
沈君曦忍着颤抖趴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不去继续看眼前的场景,不让难过的情绪继续扩张。
病秧子,哭起来好厉害的。
她长大后,便极少哭了,更不会像是他那样哭,丢人死了,一星半点脸皮都不要。
萧宸知道沈君曦的梦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治好的,也许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疗养,但显然,她别说静养,几乎每日都折腾到疲倦……
也忽然明白了,她在着急什么。
她这么勇敢要强的人,不甘心输,不甘心认命。
哪怕熬着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受任何事物牵制。
昏暗的池边陷入了寂静。
沈君曦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察觉他解她腰封想给她换衣裳,蹙眉开口道,
“不要你帮我更衣,你出去。”
“这里黑,我帮你更衣但不会看你,实在不行,等会儿我脱了自己给你看,给小侯爷占我便宜,成不成?”
两个人湿湿嗒嗒的全部都在滴水。
萧宸的玩笑话令沈君曦不知道该哭、该笑、还是该慌张,闭着眼睛轻轻落下两字,
“不行。”
她以为萧宸会和平时一样乖巧,没想到他俯身却亲她,柔软的唇猝不及防的贴的上来。
他温柔痴缠着问她,
“小侯爷金枝玉叶,萧宸不敢看,但小侯爷方才双眸不得聚神,被我抱着后都不愿意睁开了,怎么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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