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鹤声音很轻地道了句晚安,耐心地等江乔回到卧室睡下,才将电话挂掉。
早上苏伯那边发了消息过来,是之前调查江乔生母和继父一家的结果。
大篇幅的文字带图片资料,洋洋洒洒十几页,他只翻开第一页,眉头就已经蹙起。
整份资料翻完,本就凝重的脸色已经凝满了冷霜。
江乔的二十二年,永远在被亲生母亲冷落和利用的二十二年。
接到江乔的来电时,他要极力地克制再克制,才能勉强维持住在小姑娘面前温柔的语气。
江乔的生父江仁生年少时子承父业参军,进入军队后,因为英勇的表现连连晋升,和她母亲结婚时郎才女貌,引得众人一片艳羡。
然而变故陡生,婚后五年,他就在一次特别任务途中猝然牺牲。
江玉芬一夜之间从光荣的军嫂成为烈士遗孀,接受不了打击,开始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对四岁的女儿也无心教养。
后来虽然在娘家的支持下开始做生意,但经营惨淡,很快便落得变卖家产的境况。
在高中之前的十几年,江乔和母亲一直住在苏城的外婆家,靠外婆的接济维持生活。
再往下翻,就是他知道的事。
裴老爷子按照约定将江仁生年满十六岁的女儿接到京市读书,以此来创造和裴家兄弟接触的契机,为娃娃亲的履约铺路。
而他不知道的是,江玉芬在江仁生牺牲后,每个月都会得到一笔相当数额的抚恤金。
十几年来,哪怕是只能靠外婆的退休金给江乔交学费,江玉芬都从未在女儿身上花一分钱。
这样吝啬的母亲,却在和林建国闪婚后,将所有的积蓄全部取出,都用来给林建国所谓的学术前途打点了人脉。
裴知鹤看到这里,倏地想起那次去江乔外婆家,套着亲手织的毛线猫猫头的高低不齐的餐椅,和他在医院天台骗过来的那个三明治——
很便宜的超市流水线吐司,切面却整整齐齐的漂亮。
她和外婆是一类人。
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浪漫的天性与生俱来,不会因为昏暗的童年而减损。
好好地长大后,依然还保有爱人的能力。
即便她这种对母亲的爱,一直没有得到对等的回应,甚至会被很多人理解为懦弱。
但他却越发心疼。
他继续向下翻,江玉芬再婚的次年生下了一个儿子,从此溺爱非常。
林建国的论文发表陆续面世,又在借江乔名义搭上裴家叔父后从民办学校进入了京大。
如今,他率领的实验室屡获大奖,不断有夺人眼球的科研成果提出。
只缺一个有分量的基金会赞助,就能以史上最快的速度升任副教授。
林家不缺钱,但江玉芬仍多次联系江乔,以童年养育的名义索要生活费。
短短几页纸,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裴知鹤心口。
江乔对金钱的敏感他一直看在眼里,不是虚荣,也不是对自己出身的厌弃。
只是自卑。
因为小时候被母亲无数次强调家里没有钱,所以即便长大后有了赚钱的能力,也对花在自己身上的钱极尽节省,而别人只要稍微给予一点善意,就会竭尽全力地想要报答。
她时时刻刻生活在紧绷之中,哪怕是给她信任的h写信,像个卸下心防的刺猬幼崽,袒露出柔软的肚皮,也会无数次地强调,奖学金她会还的。
这一刻他才明白,江乔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还钱。
不是因为客气。
而是因为在她的字典中,除了至亲的外婆,哪怕是母亲那里,爱都是需要回报的。
裴知鹤甚至有些无力,觉得自己就像是笨拙的家长,面对着过于懂事的孩子,连溺爱都无从下手。
蛋糕、烟花,都是很俗套的东西。
但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能让她无法婉拒的礼物,去嘉奖今天勇敢到让他惊诧的女孩。
良久。
裴知鹤摘下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眶。
他翻开通讯录,打字发出消息:【京大生科的讲师林建国,找几个基金会的代表去见他一面。】
资料里有几页重点提及,江乔继父实验室的科研数据屡现不寻常的“过于理想”状态。
几个隔壁组的博士生向院系提出过检举,但林建国明里暗里一直标榜自己身后有靠山,所有的举报信都被压了下去。
裴知鹤看得想笑。
看在江乔的面子上,他不介意让林家在一落千丈之前,体会一下被心心念念的大惊喜眷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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