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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九华山的礼佛记(第2页/共2页)

思。原因是有两个年轻游客故意在那斋堂里大嚼其带来的烧鸡。一口烧鸡,一口烧酒,吃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那鸡的香气,在山下算不得什么,可是在这高过千仞的斋堂里,对和尚们的胃,却是一场真正的考验。萝卜与烧鸡,可不是半斤对八两。开始有小和尚拿眼觑那嚼客,接着便有好几个和尚受了传染,眼和手的方向不一致起来。看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的观念,幽灵一样,始终在佛国徘徊,那怕这尘埃之外的天台寺,佛与人的争搏,也是不能完全禁止。逃于禅的我,由此感到:中国的禅学虽然是在印度的佛学上发展起来的,但毕竟大不相同。佛希望人成为佛而禅认为人就是佛。佛排斥情欲而禅却无碍于自由无羁的生活方式。两位游客的恶作剧,让我想起苏东坡,他老先生虽然喜欢参禅,却也不愿意放弃享乐,因此,他是一边念经一边吃肉。我以为,这正是修心养性两不误的好方法。于是,我摸了摸携上山来还剩得半瓶的老酒,也想微醺微醺了。当然,我不会在那斋堂里,在菩萨的祥光下开酒瓶儿,破坏别人的修行,怎么说也是一件没趣味的事。

出得寺门,手拽矮松,攀上青龙背的一束巨石,算是找到了一处放眼的好地方。南眺黄山,若隐若现的几笔淡墨;北望长江,飘飘欲举的一束云烟。脚底下九华山的这一片峰峦岩壑,寸寸尺尺的翠,罩着淡淡的香雾。真是一幅凝重的宗教风俗画,也是一幅恬淡的自然风景画。斯时我独享这一方美丽的江南,心在山道上蜿蜒,通向幽香的林间,我感到快要悟出一点什么样的妙谛了。恰恰在这时,那两个喝醉了高梁的年轻游客,这时竟挤来我的身边,不是来分享静寂的山色,而是肆无忌惮地谈笑他们怎样戏弄那些和尚。这真是大杀风景,我一生气,把那半瓶老酒扔进了谷底。

化城寺晚钟

山中气候多变,太阳一落山,又下起了小雨。从山中最大的寺庙祗园寺出来,只见路上的游客都穿上了就地购买的塑料薄膜制成的简便雨衣。两度黄昏,今日的和昨日的,都不曾出现绚丽的晚霞。林叶上滑下的暮霭,融进瓦脊上的炊烟。踟蹰在袅动的黄昏中,热烈的生命感会冷却一些的。九华街上小餐馆很多,也都还干净,大约不到时间吧,此时的生意冷清。我以为这冷清也是一种极有韵致的禅境。在街上踱雨,回味上山两天的感受,我想了这么一首五律:

今人拜古佛,到处有蒲团。

见面皆香客,唯吾是谪仙。

尘缘虽未了,血气却藏玄。

游子松前问,禅机何处参?

诗不见得好,有自大之嫌,但这却是我沉浸在香火氛围中的内心独白。行行复行行,蓦然,我听到一声钟响,接着又是一声,又是一声……像晚秋穿过霜云的孤雁,又像是独钓寒江的蓑翁,那种清旷,叫你无法探测它的深度和广度。好绝的钟声啊!我这么自语。街上居民告诉我,这是化城寺的晚钟。

化城寺就坐落在九华街上,距祗园寺约一里之遥,是九华山总丛林开山主寺,又是地藏王的道场。最早在此筑室为庵,是东晋僧人怀渡,唐至德二年(公元七五七年)因乔觉和尚的关系,当地望族捐资改建,定名为化城寺。传说释迦牟尼在一次布道途中,多涉艰险,同行弟子饥渴难忍,不肯前行。释祖于是手指前方,对弟子说:“前边就是城池,请去化斋。”弟子前往果然化到斋食。化城寺据此而得名。

穿过两条小巷,我来到化城寺。比起祗园寺,旃檀林,上禅堂等寺庙,这里冷清多了。虽然同处一街,相距都不远。站在寺前广场上,浏览放生池,娘娘塔以及寺两边的附属建筑,都明显体现了唐代建筑风格。不断加深的暮霭中,我凝视寺檐优美流畅的曲线,想象它们的空间尺度,是怎样一丝不苟地度量每一香客的虔诚。丝丝晚雨,清洗寺墙荒败的痕迹。檐与檐之间的昏空已被寺内传出的钟声填满。我忽然生出种种忧虑,恐惧和不安,这可能是我心灵的本性,同我渴望得到的某种东西突然连接在一起了。禅的真正旨趣在于把人的单调乏味的生命转换成艺术的,充满真正内在创造的生命。暮色落满我的衣襟,雨淋湿苍郁的钟声,这些组成生活的景物,蕴含的禅意稍纵即逝。若不能即时把握它,就有可能成为你永远的未知境域。获诺贝尔和平奖的著名生物学家莱纳斯?波林因躺在床上折纸片而悟出螺旋体的多肽链的氨基酸空间结构,这同释迦牟尼在筚钵罗树下证得菩提是出于同样的禀赋。大智大慧的人,都善于沉入宁静状态,再从中觉醒。从禅看来,这就是开悟。

化城寺现在之所以冷清,是因为这里已变成文物展览馆,不再有什么佛事了,仅保留的功课,大概就是早晚两次的撞钟。但它仍是一座名刹。佛的九华山史,就尘封在寺中那些琳琅满目的文物中。其中有一部血经,是一个和尚花了二十八年,刺自己的舌血写成的。还有几颗明清皇帝御赐的地藏王金印,让我们回味漫长的宝剑加袈裟的历史。但最撼人心魄的文物,还是这一口正在撞响的大钟。

悬在门厅右厢的高约两米的那口大钟,被一个老尼姑不紧不慢地撞着。那根丈把长的钟杵,仿佛暮色凝成。我走近它,淋了一身钟声的碎片。一团一团的黑,在我眼前飞舞。惊起的蝙蝠,绕梁而飞。这奇怪的钟声,我在一里路外听到,悠扬而沉郁,现在站在跟前,仍然是不高不低的悠扬而沉郁,我担心耳膜受苦,看来是不必要的。

拂开暮色,我认出这是一口古钟,铭文差不多要被铜垢掩埋了。老尼姑看了看我,停下钟杵说:“这是地藏王的钟。”

“是唐代的吗?”

“是现在的。”

“这不明明是一口古钟吗?”

“你不是现在听到钟声吗?”

老尼姑的反问,再次直指我的心性。科学的成功导致了对理性和逻辑的崇拜。老尼姑却从相反的方向,揭开我的知性层面,让我看到自身向外投射的精神。一直站在钟声外部的我,这时才得以进入钟声内部。那是一个没有圆周的圆,是常人不能经验的空。我从老尼手中接过钟杵,凝聚所有的激情撞响我的心。老尼姑淡淡一笑,又接过钟杵,指了指钟前的蒲团。我跪上去,对古钟九叩首。一边撞钟,一边念经的老尼姑,等我礼毕后对我说:“这钟声可以超度亡灵,看你心诚,我为你失去的亲人念了超度经。”

尽管知道超度亡灵只是美好的愿望,但死去已十年的父亲还是一下子在我眼前闪现了出来。我对老尼姑深深一揖,为超度,更为这钟声使我顿悟。该如何舍弃自己的意志?啊,灯火昏昏,多么美妙啊!

追随闪身而出的钟声,我走出寺门,看它怎样凌越九华山的九十九座莲花峰,给泥墙根卧着的鸡犬,带去人一样的梦乡,给丛林里的蘑菇,捎来温柔的夜色;看它富于回应的生气,怎样把人间超度成天国。

这么说,我又站在钟声的外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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