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王族中的男子人人有机会登顶,因此他必定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鬼笔鹅膏究竟是谁投进后厨的,已经来不及追溯了,紧要关头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一个有可能被收买的太医治垮他,所以伧业才会夜半登门,至少向家人不会害他。
转头打量他,忽然觉得他很可怜,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就像只小猪崽儿,捉回来是为繁衍子嗣,供人挑选的。
如何安慰他……这种事不能安慰,你站到这个位置上,必有你存在的道理。湖州虽好,但身世被那些挖空心思的臣僚翻出来,就别想再过平静的日子。与其不知何日何时死于暗箭之下,还不如走到台前来,直面刀枪剑戟。
“小郎君不易。”南弦道,“既然不易,就更要保重自己。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谁也不能让你成为弃子。”
神域绽出了笑容,“那就承阿姐吉言了,但校事府那帮人,恐怕不会放过大做文章的机会,也许今日的问话,明日就会传入宫中,所以我那日想请阿姐当我的医官,若是有必要,还可面圣为我正名。”
结果他低估了眼前这位女郎自保的决心,她并没有一时热血上头,冲口答应。他见状,话锋又是一转,“这是我早前的愚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知道,若我有难,阿姐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心中笃定得很——这凉薄的人间,多亏还有阿姐。”
他眉舒目展,三言两语就示了弱,一副要与她贴心贴肝的架势。
南弦其人呢,外冷内热,且女孩子对弱小有本能的保护欲,他几句热络的阿姐,再加上畸零的身世,这番话她也就含糊默认了,谁让医者有仁心呢。
缓缓行来,已经能看见查下巷口的小门楼了。神域将人送进巷子,将要到向宅门前时,忽然叹了口气,“要过年了,我很是怀念在湖州的日子。那时我阿娘还在,养父也没有病重,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年,年前就预备好了各色焰火,只等三十晚间守岁,可以跑到庭院里燃放。”
如今孤零零漂泊在建康,过年也没有亲人在身旁……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苦楚,越是这样,南弦越是同情他,好言安慰着:“今年不平静,等来年就好了。不知令尊得的是什么病,看诊的大夫怎么说?我粗通医理,有机会可以替令尊把个脉,若是能把身子调养好,小郎君也不至于那么寂寞。”
神域听她这样说,脚下顿住了,“阿姐真是菩萨心肠,我养父的病症要是能治愈,那我的孤寂之症也就药到病除了。眼下他还在湖州将养,等我这里安顿好,自然接他入京,到时候再劳烦阿姐。”
转眼行至门前,他掖着手,抿唇笑了笑,“我就送阿姐到这里了,阿姐进去吧。”
门房上发现大娘子回来,早就派人进去传话了,还没等南弦开口,允慈就飞奔出来,一把抱住她呜咽不止:“阿姐,吓死我了,我怕校事府的人扣留你,让你下大狱。”
南弦被她勒得喘不上气来,挣扎着拍了怕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有惊无险。”一面向神域道谢,“麻烦小郎君送我回来……我就不虚留你了。”
允慈这时候才想起边上有人,忙松开南弦,尴尬地抻了抻衣角。
神域宽和一笑,复退后两步,转身朝巷口去了。
他慢慢走远,鸦青色的斗篷几乎融入暮色。不知是不是骨子里天然的王族贵气,让他生来与贩夫走卒不一样,就连步伐,都透着持重肃穆。
允慈看得出神,南弦喊她好几声都没有听见,最后被强行拖进了门里。
“这位郎君真好看。”允慈回过神来嗟叹,“我从没见过这样上品的男子,先前在校事府外,他上来与我攀谈,我紧张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南弦大呼倒灶,“你阿姐被抓进了校事府,你还有心思看男子!”
允慈说不是,“他从天而降,我没有提防,才乱了阵脚。反正他人怪好的,很为我们着想,一再劝我们,说天气寒冷,校事府内外煞气冲天,会冲撞了女郎,让我们先行回家,他来想办法搭救阿姐……你看他多温存,多体贴。”
南弦挑眼,“所以你就听话回来了?”
允慈迷茫地点头,“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小女郎见了珠玉一般的公子,大生好感,然后扭扭捏捏向阿姐探听他的情况,譬如多大年纪啊,为人处世怎么样。
关于他的身家故事,允慈早就知道,因此当南弦提及先前的谈话内容,她就万分遗憾,“你看人家都在你面前诉苦,说独自过年多孤单了,阿姐也没动恻隐之心。把人请来与咱们一起过年嘛,反正算是老相识。”
南弦有些迟钝,讶然问:“他有这个意思吗?”想了想摇头,叮嘱允慈,“老相识这种话,以后不许说了,我总觉得与他过多牵扯不好。要是有人向你打听他,你务必一问三不知,知道么?”
真的很可惜啊,允慈只得怅然答应。
不过这种事不值得耿耿于怀,转天就忙于鸡零狗碎,准备迎接新鲜的元旦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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