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屏风后进入大殿,行到了最前头,看到当中一气度斐然的身影。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华袍锦衣,身量高挑,英俊不凡。此人便是卫蓁的弟弟,钜阳侯卫凌。
“阿姊去哪了,怎这么久才来?”卫凌见到她来,侧首询问。
“回去换了一身衣物,加上身子突然有些不适,便在寝舍多歇息了一会。”
卫蓁浅浅一笑,卫凌对此不疑有假,交谈之中,将大致发生的情况说给她听。
今夜宫宴由太子负责,却先后出现贼人行刺君王、王子一事,太子自是责无旁贷,楚王盛怒之下怒斥其失职,令尽快搜明真相,找出刺客背后主使。
而此地又是太后的章华离宫,太后素来信任祁家,令祁宴辅佐在侧,帮助一同调查原委。
卫蓁问道:“太子与少将军在何处?”
卫凌眼神指了指帘幕:“在里头。君上被扶去了寝殿歇息,他们正在暖殿搜查有关刺客的线索。”
周边人的交谈声,隐隐传入了卫蓁的耳畔。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刺杀六殿下?”
“必定是之前那两刺客,行刺君上不成,便伤了景恪殿下。只可惜没从口中套出什么话,那两人已畏罪自裁。”
“等六殿下醒来,此事自有定夺,只可惜眼下六殿下失血过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等六殿下醒来。卫蓁听着不对,拉着卫凌到一侧帘幕后询问。
“阿姊说什么?”卫凌皱眉,“景恪未死,只是性命垂危,尚未脱险,但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能否从鬼门关救回来不好说……”
卫蓁鸦睫垂覆,喃喃道:“是吗。”
她记得自己在走前,曾探过景恪的鼻息,分明是没了气息,又如何还活着?
除非是……
那尊摆放在殿中的青铜鼎炉。
里面的香料先前被换成了迷药,所以让景恪那时只是昏死了过去。
晚风飒飒,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上了卫蓁的心头。
思忖之时,一侧帘幕摇晃,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绕了出来。
四周响起众人行礼声,卫蓁亦跟着行礼。
太子玉冠博带,缓步而出,神色沉凝,跟在他身后之人——少将军祁宴褪去了冷硬的盔甲,换上了一件云纹锦袍,端是灼然玉举,丰神俊朗之姿。
太子示意众人平身,简单慰问了几句,令侍卫继续盘问,不多时注意到卫蓁,朝这边走来。
“今夜出了这般大的乱子,你可曾吓着?”
卫蓁欠身行礼,言语温柔:“多谢殿下记挂,有侍卫护在侧,臣女未曾受惊。”
面前容止端雅的男子点头:“如此便好。”
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太子忽问:“倒是傍晚宴席上未见你人,是去哪里了?”
卫蓁早在来前便想好了回答:“回殿下,臣女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酒气,顺便去阿弟寝舍帮他取一件东西来,恰好遇上了前来搜查刺客的少将军,便因此耽搁了许久。”
卫蓁抬起清浅的目光,看向太子身后之人。
太子顿了顿,问道:“阿宴,是吗?”
本在叮嘱手下事宜的少年,闻言转过首来。
卫蓁摆出祁宴,是想借他之口,给自己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但她也不敢肯定,祁宴在查明真相前,是否会替她压下那事,不将她供出来。
卫蓁与他目光清水般相接,面上不显,衣袖之下的指尖却紧绷如弦。
良久,听得一声“嗯”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卫蓁攥紧袖摆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太子也不过随口一提,并未追问,只让下人递来披风:“夜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姐弟二人回寝殿。”
卫蓁摇头:“不必劳烦殿下,我与阿弟一同回去便可。”
太子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向来对谁都春风般和煦,只是对卫蓁和对其他人也并无多少区别。
这一桩婚事由上一辈敲定,二人尚未成亲,算不得有多少感情,眼下也不过是未婚夫妻之间,心照不宣地相待如宾罢了。
卫蓁不敢让自己过多打扰到他,只让送到殿门口便好。
雨水朦胧,檐角雨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不停地落在地上。
一路上卫蓁心神不宁,待回到寝舍,卫凌道:“阿姊怎么了?”
他在她身侧坐下,“近来你总是精神不佳,可还是因为梦魇缠身?明日我给你找一个方士来看看?”
卫蓁道:“这里是离宫,太后生辰将至,这个时候找方士,怕是不太妥当。”
说起梦魇,近来卫蓁确实总做一些诡谲怪异之梦。
梦中场面破碎,一幕幕走马观花从眼前闪过,却终究如隔着一层迷雾般,看不太真切。
她此前从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
她曾在梦中,见过景恪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变成现实了。
为何梦境的一幕会变成现实?此事怪力乱神,卫蓁只能将之归结于巧合,亦或是她醒来后记忆出现了混乱。
更要紧的是,如今景恪未死,好比一根尖利的刺扎在心中,令她坐立难安。
傍晚时分她在雨中狂奔了一路,兼之精神疲累,眼下只觉一阵一阵的浮热往上涌,卫蓁身子发虚,意识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卫凌离去前,帮她唤来了姆妈。
她额头靠在床柱之上,轻轻地咳嗽,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热的耳畔,手却一下悬在了空中,接着整个人慢慢地僵住。
本该挂在右耳朵上的珍珠耳珰不见了。
何时不见的?她记得在宫宴前一直好好戴着……
一种可能浮上了心头,卫蓁脖颈之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转首看向窗外,远处宴客殿的轮廓森森,犹如一只沉睡的野兽,俯趴在黑暗之中,透着无尽的阴寒。
夜已经过了子时,章华离宫的一处宫殿,灯烛尚未曾熄灭,侍卫们正在搜查着现场,
地上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血腥气却依旧浓重到难以忽视。
当中一个侍卫,低头搜查着床榻,一抹细微的光亮闯入了他的眼角。
他蹲下身子,在床下边缘摸到一物。
“少将军。”
祁宴在香炉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侍卫双手将东西呈上。一只珍珠耳珰正躺在他掌心之中,一半染血凝固,另一半莹光幽幽。
其形状之圆润,成色之通透,一看,便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女子的耳珰?”
“是,小人在那边的床榻下找到,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上头染了血,怕是……与景恪殿下有关。”
祁宴抬手将那只耳珰拿起,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哪里见过。”
“少将军见过?”
祁宴指尖轻敲珠,不语
雨声喧嚣,交织着草木摇动发出的哗哗之声。
良久,他轻声道:“是她。”
侍卫正欲询问,祁宴面容玉白,已将掌心阖上,他抬起朗星般的眸子,大步往床榻边走去,“再搜搜,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必定还有其他的线索。”
远方天边有闷雷滚过,大雨轰鸣直下。
春雷阵阵,雨落在庭院池塘之上,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一夜风雨晦暗,窗下那丛海棠花枝吸水弯了腰肢,折出了袅柔的弧度。
“小姐,小姐?”
卫蓁鬓发汗湿,从梦中惊醒。
疏落的阳光从纱幔透进来,漫过少女冶丽的眉目。
她面颊和脖颈上全是冷汗,眼中惶惶然噙着水雾,潮湿的长发纠缠着雪白脖颈,唇瓣显出病态的靡丽,哀艳得犹如一朵快要凋谢的山茶花。
她涣散的视线聚拢,看到了一张熟悉和蔼的面庞,是她自小陪在身边长大的姆妈。
“阿姆……”
田阿姆眼中满是疼惜,拿起沾水的帕子,轻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小姐昨日淋雨染了风寒,发了一晚上的热。可是又做噩梦了?”
卫蓁轻喘着。她梦见了昨日在暖殿,景恪往自己身上扑来的那一幕。
昨夜她曾几度惊醒,视线所及都是昏暗烛光,那暗色如同鲜血,浸满了整个屋子。
她喉口上下哽动,阖上双目,在心中告诉自己莫要多想,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一切都是虚妄。
田阿姆低声道:“外头有人在等着小姐,小姐要去见一面吗?”
“是谁?”卫蓁脑子如同生锈了一般,转不动,反应都慢上了半拍。
“是祁宴少将军,半个时辰前就在前厅候着了,奴婢本想以小姐染了风寒不便见客为由推辞去,可他却道无妨,执意要见您一面。”
卫蓁混沌的神志,如烧红的铁块扔进沸水里,一下清醒过来。
就在她昨夜的梦中:在她伤了景恪的第二日,负责调查此事的祁宴,便会亲自来一趟说要见她,涉及证据一事,更似要禀告君上。
梦里发生的一切,在这一刻,和现实重合了。
“小姐,要去见见他吗?”田阿姆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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