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人来了。”
姜南音垂着脸,捏着瓷勺的手轻滞,下一秒,她扬起小脸,朝崔玉慈露出一抹清淡的笑:“老师,我要出去招待客人了。”
说着,她施施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崔玉慈看着少女挺直的背脊,心底叹了口气,这样好的孩子,姜家怎么忍心伤害她啊?
她没敢多耽搁,匆匆忙忙地起身跟上去。即便知道姜南音今后回那个家,独自一人面对他们,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多地保护她。
经过长廊,跨过青石砖铺就的小径,回到了正厅。
那里出现了一行人。
姜南音脚步顿了顿。
很陌生。
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外公的葬礼上,葬礼一结束,他们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和她也就例行公事般生疏又冷淡地关心了几句,譬如“学习成绩怎么样”“有没有听话”“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们打电话”等隔壁邻居都不会说的客套话。
太过短暂的相处,让她也生不出什么情感。
她的母亲林媛跪在地上哭,身后是一对年轻人,大一点的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姜惜。小一点的是她的弟弟,姜宸。
姜惜漂亮的小脸上挂着泪珠,似乎很伤心。
姜宸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嫌弃掉眼泪的年纪,做不来这种哭哭啼啼的事情,也确实是因为和外婆不亲,没什么感情,别别扭扭地跪在那儿,但姿态还是很规矩的。一见到姜南音,眼睛微微亮起,眼巴巴地看着她。
姜南音潋滟水眸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他的脸。
姜宸见她一丝一毫都没有在意他,眼底的光一瞬间就熄灭了,蔫蔫地垮下了肩膀。
姜南音目光沉静地看着那“一家人”做戏,心底嘲讽地笑了笑。京市离苏城虽然远,但飞机赶过来几个小时就够了,当时外婆病逝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给林媛打了电话,但没人接。
紧接着发了短信,是她的秘书回复的。
——林董有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无法脱身,但她会派专业人士前来处理丧事,请大小姐放心。
当然,姜南音没接受她的好意,葬礼都是她亲手操办的。
所以,看着林媛在那儿哭,她只觉得心寒又讽刺。
姜南音轻轻闭了下眼,稍稍挺直了腰背,走进灵堂,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逝者亲属的位置上。
林媛满脸泪水地抬起头,那张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庞在看到面前的少女时,僵了僵。
“南音……”
她沙哑地喊了一声。
姜南音嗓音轻软:“您来了。”
她没说任何指责的话,很平淡,甚至称得上很温和的态度,反倒让林媛心底的那丝心虚扩大开来。
祭拜完后,一行四人站起身。
姜华略带愧疚地望着她,叹了口气,温声开口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看你这样子,这些天肯定没有好好休息好吧?现在我和你妈妈来了,要不你回卧室休息一会儿?”
姜南音淡淡摇头:“不用了。”
姜华有点无措,说实话,对于这个女儿,他心里很愧疚,但没办法,他拗不过妻子,也只能放任妻子将她扔在苏城的做法。
父女关系很是冰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南音。
林媛皱了皱眉,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你别闹脾气,到时候你累垮了,我们还要花心思照顾你。而且你爸爸是在关心你,你态度这样差,你外公外婆就是这样子教你的吗?”
话落,灵堂里安静了下来,一旁的崔玉慈皱着眉想说什么,被柏光华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插手。
姜南音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不施粉黛,乌黑浓密的长发挽了一个精致的发髻,鬓间只簪着一朵纯白小雏菊,浑身上下未戴饰品,只穿着一袭素白长裙,却仿佛苍茫大雪中那一抹秾丽的色彩。
身形纤薄挺直,有种苍白的脆弱感,却带着股耀眼夺目的劲儿,让人移不开眼。
不可否认,她的美丽有种超越表面的冲击力。
林媛被她清淡的眼神看着,突然晃了神。一向在商场上说一不二的女强人瞬间气势委顿了下来,又觉得被自己女儿压制住了有点丢脸,板着一张脸说道:“我知道没能及时赶回来让你心里有意见,我道歉。但是……”
姜南音红唇微动,突然开口打断她:“我并未觉得不满,甚至感谢您给我机会能亲自为外婆举办葬礼,偿还她的养育之恩。”
顿了顿,她轻声道:“比起我,您更应该向外婆道歉。”
林媛的脸色顿时僵住,总觉得她是在阴阳怪气。
这是在怪她没有养育她?还是在怪她葬礼迟到?
姜南音要是知道她的想法,肯定会嘲笑她想多了。她是真心感谢她的迟到,让她能够好好地送外婆离开。
即便她对林媛没什么孺慕之情,但外婆对于这个女儿,还是心有挂念的。林媛最对不起的就是外婆了。
姜华看气氛冷凝下来了,连忙上前,说道:“有客人来吊唁了,我们该招待客人了。”
林媛脸色缓和下来,顺势站在了姜南音身旁亲属的位置上,开始接替姜南音的工作招待客人。
少女安静地退后了一些,目光柔软地看着不远处的照片。
姜宸有心想和这个姐姐说说话,但看到她恬静漂亮的侧脸,又不敢说话了。
今天是葬礼最后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来的客人也最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父母的故交林媛大部分都不太认得了,她只能看着那些人与姜南音致礼,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倒像是个外人一样。
尤其是,来的有几位是她都有所耳闻的大人物。
姜华有些诧异平时这些深居简出的大佬怎么会参加在苏城小镇上的葬礼,但顾及是在灵堂上,也不敢上前攀谈。
一直站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林媛回头看了一眼姜惜,见她脸色惨白,虚汗淋漓,顿时脸色变了。
“惜惜!”
下一秒,姜惜就白着脸晕了过去。于是,大家手忙脚乱地去照顾晕过去的姜惜了,又只剩下姜南音一个人守在灵堂里。
她不甚在意,换了个更宽敞的位置垂手站着,天际乌青一片,轰隆声响中,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雨点打在瓦上,声音清脆,姜南音目光悠远地望着灰蒙蒙的外面,下一秒,她的目光一凝,注意到雨幕中骤然开出一朵黑色曼陀罗。
大雨中,花枝摇曳,缓缓靠近门厅。
屋檐下连成丝线的水珠从中断开,一道清隽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姜南音眸光落在那把黑色雨伞上,心念一动。
原来不是曼陀罗花啊……
那人撑着伞,灰蒙蒙的阴影下,脸看不真切,唯有撑着伞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匀称,好似松枝上凝着的雾凇,万般惊艳。
黑色伞檐微微上抬,她看到了一截如玉肌肤,自漂亮的喉结之下被隐秘的收起,透着一股莫名的性感。
旋即,黑色大伞收起,落下的水珠洒落一地,初春的凛冽夹杂着丝丝清冽的冷香飘入她的鼻尖。
姜南音眼睫微抬,与一双不带一丝情绪的冷淡黑眸对上了视线,她的心脏蓦的重重跳了一拍。
一半是震慑于男人的气势,一半是惊艳于男人的容貌。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薄光洒在他的脸上,似是给他的脸庞镀了一层冷白的釉色,更是衬得他眉眼深邃,气质矜贵,仿若天上的神祇般。
真要说起来,自己的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对颜值的免疫力不低。但见到孟怀京的那一刹那,还是惊叹于造物主的偏心。
男人渐次走近,径直走向了前方,弯腰取了三支香,垂下薄薄的眼皮,烟雾缭绕中,莫名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矜冷,无端神圣。
男人吊唁后,略略抬眼,走到姜南音面前,稍稍施礼,嗓音玉质般清冽,带着天然的矜贵。
“节哀。”
姜南音纤长眼睫微动,心底没有一丝波澜,太过悲痛,听多了这些话,仍旧是麻木的。
她轻抿着唇,挺直了背脊,回了个礼。
男人也直起身,却并未离开,而是随着工作人员去了待客厅。
她的目光忍不住跟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廊处。
会留下参加宴席的几乎是关系亲近的人,但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也从来没听外婆提起过。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案桌上的礼金放置处,最上方安静地摆放着一封雪白的信封。
这应该是自己写的,用的是特别的繁体字,复古又雅重。
墨色的字笔力挺劲,透着股凌厉,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漆色黑眸,让她霎那间就置身于男人沉沉如山的威势之中。
落款处,三个字徐徐流动,撞入她的眸中。
——孟怀京。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