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敞道:“大人不知今日十三殿下起行,只允了苏御史一人去送吗?”
柳朝明愣住了。
他不知道。他只知苏晋近日一直在为东宫奔波,怕她想明白前因后果后与沈奚一起赶去昭觉寺,这才以送信为由将她支开。
柳朝明问:“朱南羡是因陪苏时雨送信才耽搁了行程?”
“正是。”吴敞道,“殿下之所以择在初六让钱之涣致仕,除了障沈青樾的目之外,更因为此局的重中之重——是要等十三殿下离开京师才令七殿下动手。大人既已决定置身事外,何故又因苏时雨横插一手?大人可知,正是因大人这一念之私,殿下十载筹谋,我等累年心血就将功亏一篑?”
柳朝明垂下眸,看着手里风灯微微晃动的烛火:“这话是殿下让你与本官说的?”
吴敞摇摇头:“殿下大肚能容,并未责难大人半个字。这话是老奴代殿下,代所有为此局披肝沥胆的人鸣的不平。
“这些年来,殿下无时不对大人信之敬之,大人既也走上了这条路,哪怕仅因一玦盟约,也当知道此路狭险,容不得大人动私念,留余地。难道以大人之智,还看不明白沈青樾前车之鉴吗?”
吴敞说着,弯身朝柳朝明施以一个深揖:“老奴言尽于此,大人再想置身事外怕是不能够了,余下的,就看大人能否力挽狂澜吧。”
夜更深了些,柳朝明负手看向远天,方才还有些晦暗的月色随着这越来越沉的黑夜明亮起来,月华浸染云端,连它周遭的星子都要吞没了。
某个瞬间,柳朝明其实是犹疑不决的。
他自入都察院,从一名监察御史升任至左都御史,承的是老御史之志。
纵然他的求存之道,立身之则,甚至真正的信念都与老御史有出入,但他只想秉持着自己的初衷走下去。
身为都察院首座,权力至此是恰到好处——旁人伤不了他,动不了他,他亦能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按部就班。
可若他以今日为,再往前走,往这旋涡的深处走去,那么他手中握着的将不再是朝臣大权,而是极权了。
这样的极权,就如天末那轮正在吞没星辰的明月,一旦沾惹上身,便再也甩不掉。
柳朝明不知这汹汹极权会将自己推向何方。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因一己私念触成今日危局,难道要看着朱沢微一步登天,坐上这天下帝位吗?这岂不是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只有手握极权来制衡极权。
柳朝明在走出都察院的瞬间,回头望了眼匾额上气势雄浑的“都察院”三个字。
映着煌煌灯火,他忽然想起老御史,想起苏时雨,想起她当日在暖阁对自己说,“大人对时雨而言是家人”。
“家人”二字对他柳昀而言,真是个遥远又陌生的词啊,柳朝明想。
四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他跪在灵堂为她守孝,每落一滴眼泪,父亲便拿戒尺打他一下。他告诉他,柳家人,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后来老御史虽对他好,却从不曾将这份好宣之于口。
说来可笑,苏晋的“家人”二字,还是他此生头一回听说有人竟也肯将自己视作亲近之人。
于是他忽然就抑不住心中私念,浮叶落湖生根长成的莲叶田田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美景,他想留住这好景年华,所以忍不住提点她,不要与东宫走得太近,甚至以送信为由,让她避开可能会遭逢的劫难。
他也是人,一个人走得太久了,总也盼着有人能明白自己,看透自己的喜悲。
那年隔着风烟雨幕望去,他不是没有期盼着这个被老御史念了许多年的苏时雨,会否就是自己的同路人的。
可惜穷阴杀节,急景凋年,好不容易在心头长成的田田莲叶在这一夕之间因一己私念酿成大错,只能败落凋敝,化作这独行之路上的衰草牂牂。
不该再有所求,不该徒生妄念。
柳朝明再次抬起眼来,目中凄清已尽数化去,冷玉般的眸子里是十足十的淡漠。
“安然。”
“大人可是要安然去北镇抚司请卫璋卫大人?”
柳朝明看了眼天色:“来不及。”
昔年“相祸”牵连太广,锦衣卫因酷刑屠杀恶名昭著,一度被废,近几年虽复立,却只能驻留于镇抚司,非传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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