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城外的那些汉人不一样了,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荣誉旗人了。
并且他真的就快要成为一个荣誉旗人了。
届时,他将是街里街坊之中最有面子、最有地位的人物!
人人敬仰的王老爷!
有些时候他做梦都能给自己笑醒,觉得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结果一朝变天,兰芳大军入了城,打垮了绿营兵,又把八旗兵全给干掉了,顺带着一鼓作气夷平了满城,城里大小官员不是死了就是给装船运到什么没听过的地方做苦力去了。
于是,他二十多年的精神支柱毁于一旦。
旗人老爷们没了。
尤其是欣赏他的那个满军旗的旗人老爷,因为带着儿子用鸟枪反抗兰芳军队,被兰芳士兵一枪爆头,全家都死绝了。
于是,他这个依附着旗人老爷们作威作福过日子的人也没了生计。
天旋地转,一切都改变了。
街坊邻居羡慕的眼神没了,尊敬的态度没了,往日里那些殷切的期盼也没了,可以获得的好处也没了,多少年的奋斗化为乌有,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全部,什么都没有了。
强烈的反差感让他对兰芳大军的突然出现极为不满。
这帮天杀的,为什么要来打破我的未来规划?
他迫切的希望大清军队可以打回来,把兰芳军队赶走,把这些混蛋都给杀了,重新建立起满城,好让他回到他敬爱的旗人老爷们的身边,继续做他的【旗人之下、民人之上】。
他真的好怀念旗人老爷们温柔的呵斥和轻柔的打骂啊!
打在身上还有点小舒服来着……
可惜,局势发展很不妙,旗人老爷们啥时候回来不确定,兰芳的仗却越打越顺畅。
就广州这边传的消息来看,整个广东好像没有设防一样,绿营兵兵败如山倒,八旗兵也基本上全军覆没,就没一个人能打一场振奋人心的胜仗。
一个府接着一个府的丢,一座城接着一座城的丢,大清这仗是越大越窝火,越打越无力,整个广东眼看着就成了兰芳的天下,王本富心里那个着急啊!
这样下去,旗人老爷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旗人老爷身边?
紫禁城皇上的天兵天将呢?
怎么还不来?
大清不应该很强吗?
强大的军队呢?
旗人老爷们的归来遥遥无期,兰芳的政策却一个接一个的颁布。
他们号召大家剪掉耻辱的辫子,号召大家恢复自由衣冠,又杀贪官污吏,又给大家伙分田地。
一桩桩一件件在王本富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搞得王本富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属于他敬爱的旗人老爷们的财产眼看着就要被兰芳政府和一群贱民给分掉了,他怎么能不着急?
那可是旗人老爷的财富啊!
怎么能容忍这些卑贱的家伙去染指呢?
王本富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走上街头,开始唱衰兰芳、捧起大清,各种反对兰芳政府,各种冷言冷语嘲讽。
遇到要剪辫子的人,他就大声嘲笑、辱骂,骂人家分不清是非好歹。
遇到要去分田地的人,他也会拉住人家请人家听听他的分析,不要被蝇头小利给收买了。
“要说这天下大势,哪里是小小一个兰芳国能操控的?紫禁城里的皇上还没有出手呢,只要紫禁城里的皇上出手,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你说这些反贼也没消停过,一年一年的,多少个反贼起事了?结果呢?有成功的吗?换汤不换药啊,这天下还是大清的天下啊,皇帝换了吗?没换啊!”
“赵学宁,赵学宁他是什么啊?南洋英雄传,不就是一群海盗强人聚众作乱吗?他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他,这么吹捧自己有意思啦?他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现在分田地分得欢,小心到时候拉清单!一个两个都小心着点!大清要是回来了,你们就都惨了!别割辫子!留着辫子,咱们还是大清人!”
“旗人老爷们是会打回来的!”
一开始,跟着王本富的人还挺多的。
大家都觉得大清这一百多年的统治不至于那么快就完蛋了,胜负未可知,兰芳搞不好还就真的是昙花一现。
还有些人提起当年的三藩之乱,提起当年的吴三桂,说他那时候也是气吞万里如虎,都快拿下大清的半壁江山了,结果还是一败涂地,被大清灭了。
所以啊,这大清国稳着呐!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民从兰芳政府那边拿到了土地凭证、房屋凭证和名为【助农无息贷款】的东西,情况就开始变了。
越来越多的人喜笑颜开,喜气洋洋,街头巷尾都在商量自己拿到了多少土地,拿到了多少贷款,以后的日子怎么怎么好之类的。
越来越少的人还围在王本富身边听他侃大山。
他们纷纷动摇。
自古,财帛最能动人心。
看着别人拿到了而自己没拿到,那人心里还能好受了?
甭管什么未来的事情,就眼下的好处,明晃晃摆在你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忍住不伸手?
王本富的小表弟王耒前一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绝对不会割辫子分田地,不然没脸下去见爹娘,结果第二天就被王本富在官府那边儿看到了一颗没了辫子只剩下一头没剃过的短毛的脑袋站在那边喜滋滋的等着分田地。
好小子,你不是说自己没脸下去见爹娘吗?
你的辫子呢?
王本富气急败坏,上前揪住王耒狠狠地斥责他。
“辫子呢?这就没了?你昨儿个是怎么说的?这就把辫子割掉了?你还想不想好了?不怕你爹娘戳你脊梁骨啊!这都敢割掉?不要命辣!”
王耒对此毫无愧疚之意。
“听说一百多年以前咱们以前都没有辫子的,这辫子也就是大清来了之后才有的,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所以割掉了也算对得住我太太太太爷爷,那才是正儿八经的祖宗。
我觉着吧,这爹娘还是稍微往后靠靠吧,而且说不准我爹娘已经在下面被太太太太爷爷狠狠的揍了一顿也不一定,真要下去了,爹娘找我麻烦,我就往太太太太爷爷背后躲,看他们怎么揍我!”
王耒嘻皮笑脸的拿着分到的土地、助农贷款和房屋凭证离开了。
王本富对此大为恼火,也大为失望。
那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一群鼠目寸光的小人!没眼光!看不到未来!蠢货!全是蠢货!和旗人老爷说的一样,愚民!蠢妇!蠢到了家!”
兰芳政府分田办事处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王本富一脸气愤地看着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办事处大门口。
看着那些或者光溜溜或者一头短毛的脑袋一个接一个从里面出来、一个接一个喜气洋洋逢人就炫耀的模样,他气的肝儿都快炸了。
那可是旗人老爷们的东西!
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
他真的很想冲上去狠狠教训这群不要脸的混蛋,但是看着周围兰芳士兵手上的枪和那闪着光的刺刀,他又不敢。
这个时候还蹲在他身边、拖着那根难看的金钱鼠尾的人只剩下三个。
就这这三个人,那也是一脸向往、犹豫地看着那些真正的分到了田地的人们。
“我听说不仅有土地可以分,还有什么助农啥的玩意儿可以拿,好多钱呢,据说有两三两银子那么多,真好啊。”
“确实啊,那么多年,咱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好事儿?官府给发钱,这居然是真的……居然真的拿到手了……”
“要是我也能拿到就好了……”
三人忍不住的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但是他们的感叹还没有结束,王本富惊雷一般的声音就响起了。
“一群蠢货!”
“我说了多少次?多少次?!大清天兵会回来的!紫禁城的御林军会回来的!旗人老爷们会回来的!现在把辫子割掉,做了天朝弃民,以后还想养回来,难了!辫子是说长出来就能长出来的吗?”
王本富瞪着眼睛珠子,一脸的怒气勃发,搞得其余三人吓了一大跳。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这是祖宗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吗?都忘了吗?眼睛里头只有钱没有其他,你们很快会死的!会死的!”
王本富声色俱厉的样子还是有点威慑力的,搞得三人好容易才回过神来。
但随后,便是浓烈的不满。
他们觉得王本富这家伙太不当人了。
以前他给旗人当狗,还能说上几句话,偶尔大家有什么事情求到他头上他还能起到一点作用,所以大家给他几分薄面。
结果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角色了?
旗人老爷都给兰芳人拉出去当狗一样宰掉,你个旗人的狗还在这里汪汪叫!
不怕给人做成狗肉火锅啊!
“我们信了你的话才没有割辫子!你在这里说什么?我们有错吗?”
“就是!我看你就是见着人家有土地有钱财,眼红了吧!”
“走走走,别和这家伙呆在一块儿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我看就是脑子有问题!”
“走!割辫子去!”
“对!割辫子去!”
“同去同去!割了辫子,拿了土地,回去种田!天大地大,种田最大!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拦着我种田!紫禁城的皇上就不吃粮食了?”
王本富最后的三个“信徒”也抛弃了他,要去割辫子了。
这下,王本富彻底破防了,他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大清一定会回来的!你们这帮蠢货!现在拿了土地,等明日大清军队一回来就要拿你们开刀!你们就等死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管你们了!你们都去死吧!”
“早死早超生!等大清军队押着你们游街的时候,别来找我救你们!”
“我要用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狠狠的砸你们!砸烂你们的脑袋!”
他气急败坏的宣泄并没有人理睬,来来往往的人们听到这话,纷纷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王本富,好像在看一场滑稽戏一样。
“这人有毛病吧?”
“多少脑子有点问题。”
“还大清呢,大清都给赶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死了多少大官儿了都。”
“管他呢,反正土地到手了,这下子不愁没吃没喝咯!”
“这样的好日子,还真是没想到啊!哈哈哈哈……”
喜笑颜开的大光头、小平头们一个两个从王本富面前走过,嘲讽般地看了看王本富,再缓缓离去,还有些人似乎是为了挑逗王本富,刻意把手上的契约文书和装钱的袋子朝着他晃了晃。
王本富对此嗤之以鼻,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什么“迟早药丸”、“早晚得死”、“看谁笑到最后”之类的。
他不想再和这群“贱民”“愚夫蠢妇”为伍。
他决定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就让这帮蠢货享受一下短暂的人生喜悦,然后迎来人生的终章好了。
反正就算整个广州的人都割了辫子,他也要做那最后一个留辫子的人!
等旗人老爷们回来,看着他的辫子,看着他的忠诚,一定会收他做包衣奴才,给他温柔的打骂与呵斥,再给他更多的钱和地位。
到时候这些愚夫蠢妇一个个的都会用极其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并且会流露出极其后悔的情绪。
一时得意不是得意,永远的成功才是成功!
你们啊,就看着,就看着吧!
嘿嘿,这样一想,真有点小激动呢还!
王本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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