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此刻……
上半身穿着白衬衫,下半身是牛仔裤加白球鞋,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留着穿越前才有的平头。
李大志欲言又止,目光一时无比复杂。
三女来之前,李平安刚到,是划开时空回返,当时李平安就是这种打扮。
李大志只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李平安这是返璞归真了。
第二,李平安需要用内心的自己,来提醒他是自己,所以用了穿越前的形象,相由心生罢了。
李大志很快就知晓了,是第二种情况。
“爸,我好累。”
李平安低头说着,随手摄来一把椅子,身体瘫坐了下去。
他们此刻在云上,李大志一直在守着南洲,等李平安回返。
李平安如今也用上了最后一个锚点。
这个锚点,是他、是李大志,也是父子二人自始至终的羁绊与牵连。
李大志苦笑:“傻孩子,何必呢?”
“但我现在寻到了一丝希望。”
李平安轻轻啧了声,凭空变出一罐可乐,仰头喝了口,低头哈了口气。
李平安笑着说:
“不用担心我,我能从悟道中出来,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就是让自我从岁月中逐步抽离。
“最起码,现在如果妄日在我面前,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了。
“大道皆在我手,而我困于名为父爱的囚笼。
“以整个有形之界为框架,构建天地轮回,锁死一切可能,我学习、模仿、领悟,所得终究是在这个框架内。
“出不去、寻不到、探不明。
“现在倒是死心了,听他的吧,走下去就算了,起码有个保底的不是,起码,我现在已经能护住个几亿生灵……不行最后让大家抽签吧,抽到谁谁活,其他人复生……只能这样了。”
李大志挠挠头:“你真看开了?”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李平安目中满是安然,抬手伸个懒腰的功夫,短发已缓慢生长,长成了长发,束成了道髻。
李大志仿佛能看到,有无数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汇入了自己儿子体内。
他抬手收起这座仙殿,笑道:“走,爸爸带你去东洲逛逛,你好好跟我聊聊,后面都看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按照我们之前规划的走下去就好,先天已经不重要,但派出天庭超级战舰猎杀它们,能让后面的事变得简单许多。”
李平安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等我一会儿,大概一两个时辰,我还没完全恢复。
“我的分身正从各个时空回来,这个异形元神大法我也算修到极致了,嘿嘿。”
“没问题!小事情!”
李大志大手一挥:“刚好啊,我也给你汇报下这几年南洲的变化。”
“嗯?南洲怎么了?我现在没心力探查天道,还要跟天道这边留下的元神重新融合……”
“没啥大事。”
李大志拿出一壶仙酿,取来两盘仙果。
父子二人在这喝酒聊天,倒也是逍遥自在。
李大志道:“最大的事其实现在正在发生,大概两年前,姬昌挂了。”
“挂了?姜尚不是在旁边?”
“嗯,姜尚、闻仲这些人,被圣人暂时收回了法力。”
李大志耸了耸肩: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据说是太清圣人出的手,传出消息的是多宝道人。
“两教对凡俗的影响直接归零,凡俗在按照此前剧本的惯性向前发展。
“你看下面,我来给你介绍。”
李大志点出云镜,其内快速划过诸多画面,李平安歪头看着,很快就面露了然。
姜尚与闻仲等人的法力虽被封禁,但他们自身肉身相比凡人武将还是要强大许多,又有异兽相助,也是不可忽略的力量。
而太清圣人此前突然出手,应该是跟他去找太清问道有关,太清动手的时间刚好是他离开小道观时。
李平安不明所以,却觉得此举必有深意。
无他,他在过去和未来,都只发现了一个太清。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变化,似乎代表了某种‘永恒’的太清,而太清也因此成了妄日老人最忌惮的存在,这种忌惮并非作假,且远在鸿钧之上。
天地在轮回,但太清总是能找到继承上一次轮回记忆的办法。
李平安也没悟透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李平安现在已经放弃去探索这些,他已经……都试过了,用了对他而言几乎无尽的岁月,单单主元神就经历了不知几个十万年、百万年,而他还曾将自己元神分散成许多小份,去各种可能性上观察。
观察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这些影响李平安都用自己领悟出的方法去修正了。
结果就是徒劳无功。
李平安看着云镜中的画面,听父亲在旁做介绍,他懵懵然然的神魂开始逐渐清醒,原本沉寂、苦闷、难以正常思索的元神,又开始恢复最基础的逻辑思考能力。
他其实只能认了。
所有的锚点都已用了,这些锚点印记都已被磨灭,如果他再继续追寻下去,方法和路径不一定能寻到,自身也会崩溃。
生灵是有极限的,这是他用极漫长岁月感受得出的结论。
在李大志的讲述中,南洲发生的故事简单且清晰。
姬昌年事已高、病死于西岐城,此时帝辛刚刚领兵抵达东夷之地,讨伐东夷诸部落,并想要顺势彻底毁掉姜家在东部各路诸侯的影响力。
陈塘关的李靖,成为了此次帝辛讨伐东夷各部落的关键人物。
李靖奉命随驾,隐隐有成为帝辛扶持的‘东部新话事人’的趋势。
也就在这般时刻,太清突然封禁了阐截两教安插在南洲所有棋子的法力,李靖与火吒也在此列,阐截两教顺势召回大批弟子,仅有截教留在商国的那群文臣武将没有被召回。
这是太清的谋算,意义未知。
姬昌一死,姬发顺利登位,成为周国之主。
而后姬发秣兵历马、操训战车战阵,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内,连续击破被商国安排围堵周国的六七家诸侯国。
大半年前,姬发大败崇侯虎,率大军抵近商人居住的核心区域。
西面、南面的各路诸侯闻风而来,但姬发听取了军师姜尚的建议,并未贸然出击,而是将这次出兵当做了一次演练,让各路诸侯各自归去,后续等待时机。
其实姬发此时出击,刚好会中帝辛的圈套。
姬发刚与北伯侯崇侯虎部交手时,帝辛就已命各路听命于商国的诸侯,在朝歌城外汇聚。
商军主力在东夷部落不假,但帝辛与商国各大贵族的话事者,也都在东夷部落征战,朝歌城只是一个拥有海量凡人的空壳。
且商人大多骁勇善战,只要姬发闯入朝歌城附近,必遭各路伏击。
就凭姬发手中兵力,能攻城略地,却根本无法控制这片区域。
甚至,帝辛已做好了牺牲部分商国贵族的准备,最好是能借姬发的刀将那些腐朽堕落的贵族清理掉,不然总会有所后患。
姜尚劝姬发的理由也是这般。
商非夏,夏时帝王失德、夏人权贵残暴不仁,惹得民怨四起,群起而攻之。
而今商王虽残暴,却只对各路诸侯、针对商之贵族,商王借残暴之名,欲行中兴大商之事,要讨伐商王,只凭当前的力量远远不足,还会让商人同仇敌忾,必须静待时机。
姬发由此隐忍了下来。
正当他要在西岐城外组建防御线,以防帝辛讨伐东夷后调动主力西征,一条消息落在姬发耳中。
商人大祭,就在三个月后,届时帝辛秘密归朝歌,周王可击之。
姬发对此颇为忐忑,若非说这话的是姜尚,这位被证实有神灵之能的军师,姬发完全不敢信任。
姜尚却道:“大王,此事臣不该隐瞒,却因时机未到,未能对大王言说盟军之事……朝歌城内,有先王之密友,若让帝辛消亡东夷,西岐危矣。”
姬发道:“而今各路诸侯已归家中,调动兵马粮草最少也要七八个月之久。”
“周之一部,携羌之六部,可直取朝歌!”
姬发思索三个时辰,姬考惨死后的肢体划过他眼前,他已忘了自己有多少日夜自噩梦中惊醒,而后摔杯明智,命姜尚调动兵马,尽出周之精锐,躲避商人眼线。
半个月后,周国仅有数十万大军,走岐山小路直奔东方。
沿途周国大军之异动,已被商人探马所发现,然北伯侯势力蜷缩北部不敢妄动,各路探马的消息传回朝歌城中,却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张大网,已是悄然张开。
在东征时连战连胜的帝辛,却并未料到,他这次听信了老臣的建议,回朝歌城过‘大祭’节庆,已是一头撞入了这张大网。
商人主力,犹在东征,姜家已是不足为虑,接下来帝辛的心腹大患,不过就是西之周国。
商之中兴,只能建立在诸侯国的流血之上。
而这个时机,再有三五年便可抵达……
然后就到了今天。
商人大祭前日,朝歌城满城张灯结彩,四面城门附近把守的兵卫,机警地扫视着各处路口,一旦出现疾驰的探马,便会有冷箭偷袭。
从城门至宫门,漫长的街路上,有诸多身影皆在潜藏。
忽然一声霹雳炸响,一部败兵冲到朝歌城外,言说周军已抵数百里外,异兽成群、战车数千,所向披靡,沿途有十多家大诸侯组成联军,人数不知几何。
朝歌城顿时大乱,王宫中的帝辛听闻此言勃然大怒。
不过,帝辛并未自乱阵脚,立刻命费仲等大将组织大军,外出击溃周军。
是夜,周军长驱直入,周王姬发亲率周国精锐大军组战阵前冲,商军临时组建的大军中有诸多奴隶军,装备不精、意志薄弱,又有歹人自军阵后纵火、高呼周国有数百万大军杀来,商军阵列一触即溃。
周军战车滚过,步兵阵列冲杀,朝歌城外血流成河。
商军意图凭城墙固守,然城门不知为何打开,一大股兵卫自城中作乱,四处纵火,宫门亦造冲击,各处城门除却周军精锐抵达的那一面,均被大火覆盖。
周军杀过城墙,冲入这广阔无边的巨城之中,姬发驾车前冲,神勇不可抵挡!
而李平安此刻在云镜中看到的,就是商周这不像是决战的决战。
……
姬发闯入朝歌城,这一战其实已经不用打了。
商人并非没有反抗能力,但商军主力、也就是帝辛统治集团从上到下都在东夷部落呆着,帝辛自己跑回来‘过年’,朝歌城内的各大老贵族突然发难,与周军里应外合。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强攻时间。
朝歌城本该是帝辛的堡垒,而今却成了帝辛的囚笼。
云上,神魂已完全归来的李平安不胜唏嘘……
“此前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帝辛还是败给了这些老贵族。”
“姬昌提前布局罢了。”
李大志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这背后不过是矛盾的必然爆发,帝辛的步子迈的太大,商国积蓄了千年的问题,他想在二三十年内解决,这可能吗?
“他提拔一群出身较低的臣子,压制商容等老牌大贵族,这几年其实已是让这些大贵族颇感危机。
“东伯侯姜家大损,那后续就是西伯侯姬家,等帝辛解决了西伯侯呢?他要解决谁?那必然是拥有太多奴隶、占据了太多耕田、早已成为大商最大奴隶主和地主的各大商之贵族咯。
“这其实是殊死斗争。
“以比干为首的王室臣子,是帝辛的基本盘,但这个基本盘还有一个变数存在。”
“变数?微子启?”
“不错,就是他,我可是看了几年了。”
李大志眯眼笑着:
“这家伙才是姬昌最大的合作伙伴,姜尚就是他们之间联络的信使,当然,姜尚本身十分强横,文韬武略无一不知、无一不擅,军阵粮草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确实是个人才。
“后面也大概不用看了,帝辛没活路,他连这次回返朝歌城,都是被这些老贵族提前埋伏好的棋子给忽悠的。”
李平安叹道:“改革者多是这般下场。”
“他确实动了太多大贵族的利益,”李大志伸了个懒腰,“瞧,都不用姬发引军前冲,子启安排的兵马已经开始冲击王宫了。”
李平安:……
“要救帝辛吗?”李大志问。
“不了,尊重,回头给帝辛、姜尚、姬发在天庭留个位置吧,爸你来做这件事。”
李平安打了个哈欠:
“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他身上已经恢复成了道袍与长靴,没了被同化之危的他,自身逻辑与思维已尽数回归。
李平安刚要离开,突然眉心轻轻跳动,皱眉注视着下方。
李大志问:“咋了?”
“没事,只是……我回来前,通过天道推算,寻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是在这个临界点可能会有一丝藏遁的一。”
李平安简单说着:
“这种推算接近于算,而不是接近于道,是通过六十四卦反复提炼出的推算手法。
“但我并不知道,这个临界点会有什么东西。”
李大志刚要说话,李平安突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大志发觉自己竟然完全没办法开口。
李平安盯着凡尘。
他在等,等一个,他此前为何不想离开南洲的理由,等一个他在过去、未来苦苦追寻,用自身元神体会了无边无际的孤寂,所得出的那个模糊的结论……
他算到了,却没算到具体是什么。
朝歌城的大火愈演愈烈,周军冲入城中,并未大肆掠夺,而是相对克制,直奔王宫方向。
宫门大火,叛乱的商人杀入此间,帝辛能掌控的军事力量还在城外,被周军冲散,那费仲犹在苦战,帝辛身边的臣子仅有尤浑等几人。
帝辛大势已去。
他并未多抱怨什么,相反,他此刻十分平静,平静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叛军,看到了叛军将领那熟悉的面孔。
是商人。
周为外敌,商为内应,他们不满的只是他这个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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