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个发型更适合你。”
黎芸何等聪明,自然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她转头看着我:“真的?”
我点了点头。
黎芸的眼神莫名变一冷,一脸冰霜的说:“杜光庭,我恨你。”
话罢,却忍不住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也心如刀割,却只能强装冷漠。
黎芸擦干泪水,将瓶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就走。
借着酒劲,我一步上前,拉住黎芸的手。
“阿黎!”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到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急忙松开手,捂住了胳膊。
黎芸亮出带血的钢针,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从此一别,最好永世不得相见,要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替爷爷报仇。”
黎芸走了。
世间事,无巧不成书。鼻大炮和段怀仁一样的死法,一样的尸骨无存。不同的是,鼻大炮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
我、红姐,还有所有认识与不认识,恨他与不恨他的人,注定都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
鼻大炮孑然一身,连个葬礼都没有,这一走就跟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我住进了博通堂,为了照顾天天,我让红姐也搬了进来,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匆匆月余。
仿佛在一夜之间,西京城旧貌换新颜,处处张灯结彩,偶尔还有炮仗声传来,年味越来越浓了。
这一日,张妈上楼说道:“来人了,说完看东西,你看我又不懂……”
张妈还是谨小慎微,只说自己不懂,从来不说让我下去招待一下。
我淡然道:“让那人走吧,这都大年三十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告诉他关门歇业了。”
张妈为难道:“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
这话说的在理,我拖着神形俱散的身体向楼梯走了过去。
一男一女两个人进入了我的视线。
男的三十多岁,油头粉面,身穿黑呢子大衣,脚蹬油光锃亮的皮鞋,脸上带着一个蛤蟆镜,遮住了半边脸。
女人衣着朴素,用围巾裹脸,只露出一对眼睛,不过一眼便知这是一个老太太,因为她的眼角额头布满皱纹。
我走下楼梯之时,女人瞟了我一眼,径直出了门。
我觉得有些奇怪,女人的身形体态很紧致,没有一点老年人松松垮垮的迹象。
正自纳闷之际,男人叼着大雪茄,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说:“全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啦,有没有好东西,拿出来看一看嘛。”
我一连给他介绍了好几个,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怎么这个样子啦,钱不是问题啦,好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又拿起一个元青花将军罐说:“您上眼。”
“民窑?”
对方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摆手:“民窑不看啦,拿走。”
我一愣,还真是个懂行的,于是说道:“虽说是民窑,可品相好啊,而且……”
话没说完,对方打断了我:“不要啰里啰嗦啦,到底有没有好东西啊。”
与男人对话的过程中,我发现门口那个女人把红姐晾晒在外面的天天的衣服拿在手里,贴在脸上,行为举止特别怪异。
她,好像哭了。
“我在跟你说话啦,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啦。”
男人显得不耐烦,兀自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便在此时,红姐抱着天天从楼上走了下来。
“今天出太阳了,也没什么风,我带天天出去转转……”
正说着话,女人突然一下子冲了进来,红姐身子一斜,护住天天,警惕的说道:“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
张妈也把鸡毛掸子反着拿在手里,警戒了起来。
“我,我,让我看看孩子。”
一听这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炸了。
因为我听出了她的声音。
“哈哈,光廷,看我是谁?”
男人横插一杠子,摘掉蛤蟆镜又说:“我是陈多余,陈老三啊。”
我没搭话,盯着那个女人,颤声道:“小静,是你吗?”
女人身子一颤,捂着嘴转身就走。
红姐和张妈追到了门口,然后回头看着我,齐声道:“快追啊。”
“……想妹妹想得迷了窍,抽烟含住烟脑脑,差点把哥哥嘴烧了,相妹妹想得迷了窍,睡觉不知道颠和倒,翻身跌在炕底了……”
我开口唱了一首信天游《想妹妹》,以前石静霞唱的是《想哥哥》,把歌词里面的“哥哥”换成“妹妹”就可以了。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哭成了个泪人。
我走过去,颤声道:“小静,真的是你。”
她不说话,使劲摇头。
我伸出手,想要扯掉她脸上的围巾,可是她死死的抓着我的手,不让我那么做。
“小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她还是不放手,还是一个劲的摇头,一个劲的落泪。
“小静,如果你还爱我,就松开手。”
再三犹豫,她松开了手,我缓缓将围巾揭开,看到了石静霞的庐山真面目,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石静霞眼角嘴角下垂,眼袋松弛发泡,两侧颧骨下面有一道深深的沟壑,俨然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
要见我一脸惊愕,石静霞背过了身去。
“我就是想天天了,忍不住回来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一把将石静霞揽进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小静,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此情此景,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处在无尽的悲伤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
陈多余说:“行了,这是高兴的事,别哭哭啼啼的了。”
张妈上下打量着陈多余:“老三,你混出来了?”
“那当然了。”
陈多余跺脚抖腿道,又道:“光廷给我发的聘任书,以后我就是博通堂的经理了。”
我一把揪住了陈多余的衣领。
“光廷,干什么呀这是,这身衣服是我从康复路卖的,一百多块呢。”
我没好气道:“你嘴可真紧,当时我问你小静的情况,你怎么跟我说的?”
“不能怪我啊,关键……”
石静霞抢过话茬说:“是我让她替我隐瞒的。”
原来,石静霞不辞而别之后,就南下去了广东,想让陈多余帮忙给她找一份工作,以了却残生。
不料别人看了她的身份证,说她是冒名顶替,没人敢要她,于是便在陈多余的接济之下艰难度日。
这次陈多余临危受命,应我之邀回来救火,苦口婆心劝说石静霞一同北上,起初石静霞并不答应,怎奈又无法忍受思念之苦的折磨,动摇了意志。
而且,陈多余自知若是留下石静霞一人孤苦无依,恐怕只能去捡垃圾了,便扬言回来之后必定将真相和盘托出,让我亲自南下去接人。
思来想去,石静霞这才答应北上,不过又心里没底,害怕我嫌弃她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于是二人便乔装打扮,看我如何反应。
若是旧情仍在,一切倒还好说,若是覆水难收,她已做好打算,看一眼天天,让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绝于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妈一连说了好几遍,摘下围裙再道:“你们先聊着,我赶紧去买点东西回来,晚上还得吃年夜饭呢。”
红姐把天天交给了石静霞,天天愣愣的盯着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五官一紧,“哇哇”的哭了起来,哭的都没气了。
石静霞心情沉重,喃喃道:“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红姐说:“没事,一会就好了,有血脉呢。”
众人七手八脚开始忙活起来。
夜幕降临,西京城里万家灯火,灿若星河,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越来越密集。
酒菜上桌,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大家推杯换盏,忆苦思甜。
天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又因外面炮声隆隆,时不时皱眉欲哭,石静霞轻轻捂着他的耳朵,哄他入眠,画面温馨而甜蜜。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电视机里传来了主持人一唱一和的声音。
“银羊辞旧岁,金猴迎新春。”
“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倒数十个数,迎接甲申猴年的到来。”
“十。”
“九”
“……”
倒计时结束,人间瞬间欢腾一片。
“放炮了。”
陈多余招了招手,拿着炮仗出了门。
几人跟了出去,却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警灯闪烁,让满天的烟花都黯然失色。
一双散发着寒光的手铐戴在了石静霞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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