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陈长泰公其实只是二房,去世又早。但我长兄陈子峰从十六岁执掌家业,到如今能够执掌整个广绣行,还有我的长姊能够成为大内首席,那般的风光,其实并不都是天赐的,是靠着兄姊的拼命换来的。既然兄姊能改变家族的命运,那我为什么不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兄姊能让二房一脉压倒长房,我为什么不能将我母亲抬进祖祠?”
高眉娘抟眉。
林叔夜道:“有一个人,在我很小被人欺负的时候,将我从泥坑里捞了出来,然后对我说:别人骂你什么都不要紧,你是个男孩子,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何必哭哭啼啼像个娘们?自己不能立志,就别怨别人瞧不上你……也是因为这两句话,第二年我看到兄姊的风光后,才会断然立志的。我是在绣房出生而被人轻贱,那总有一天我也要从绣房里站起来,叫人重新看我!”
林添财讶异道:“还有这事啊,我都不晓得。我就说你七八岁的时候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这事……我原本跟谁也没说。”
“那个将你捞出来的人是谁?”林添财说:“我可得好好去感谢人家。”
“当时天色昏暗,我看不清楚……”林叔夜说:“但应该是长姊吧。”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记得那双眼睛,以及那一身绸色明亮的青衣,而从京师回来的时候,陈子艳也是那一袭一模一样的青衣。
“竟然是她……”林添财甚是意外:“那算了,陈子艳眼睛长在了额头顶,我不用去凑没趣了。”
就在这时,林叔夜忽然怔怔看着高眉娘,道:“姑姑,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是说,在深圳墟之前……”
“不记得有。”高眉娘忽然将手一抖,动作颇为粗暴。似乎听到陈子峰陈子艳的名字后,她的情绪就变得躁动。
“哎哟!”林添财叫道:“这台布,那边又有几个线头坏掉了。”
高眉娘轻轻一声哼,取了针刀在手,便在那几个崩坏的线头上加大破裂进而拆线,她的一双手真是灵巧到了极点,一手托着绣架,另外一手执针,每次手指轻挑便是一条又一条的丝线飞了出来,到后来手指与飞丝在灯火摇曳中都产生了残影,这等拆线的速度与技法,便是林叔夜林添财也都未曾见过。
林叔夜低声道:“舅舅,这……便是宗师级等的针法么?”
他常年在绣房出入,师傅级、大师傅级的针线活见得多了,只有绣道宗师的刺绣场面很难见到,偶尔见到也都是示范局。
“没见过!”林添财虽然不爽高眉娘,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手法,这针速,怕是陈子艳也未必能够!”
林叔夜皱了皱眉,长姊在她心目中是轻易不能撼动的存在,因此道:“舅舅你见过长姊刺绣?”
“十年前她给茂源绣庄的大师傅们做指导,我见过一次。”
“那毕竟是指导局,未必能尽展所能,再说十年时光,长姊的功力应该也远胜当年了。”
“这……”林添财便知外甥心里是偏向陈子艳的,再说他讲的也不是没道理,便应道:“那说的也是。”
却听高眉娘哈哈一声长笑,将舅甥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见她针尖转了个圈,结了线,跟着拍松了花架,将百花台布抽了出来,扔给林叔夜:“拿去献绣吧。”。
“这?好了?”
林叔夜展开了台布,林添财也上前来看,果然见台布都补好了,破裂损坏的地方全部补得天衣无缝,这是高眉娘在深圳墟的时候就展现过一次的技艺了,再见一次两人也不奇怪。
然而林添财却忍不住说:“就这样?你不改绣了吗?”
林叔夜也有些意外,虽然高眉娘展现了高超的缝补技巧,但技巧再高超的缝补也只是缝补,海上斗绣的评审没见过现场,没见过高眉娘的针速与手法,就凭这块平平无奇的百花台布,怎么可能会让黄埔绣坊入围?
“这……”林叔夜想说什么,但看看高眉娘情绪似乎不大对劲,一时不敢开口。
高眉娘推开了窗户,一阵风吹了进来,夹杂着些许雨点,将屋内的灯烛吹灭了一半。
林添财道:“这台布拿去献绣,要是能过,我把头……”他想说把头劈下来给你当球踢,但眼睛对上高眉娘刚好投射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没了底气。
高眉娘轻笑着问:“把头怎么样?”
林添财声音低了一半:“我把头发剃一半送给你。”
高眉娘目光中带着嫌弃,口中却笑着:“行,那我等着。”
就在这时,林叔夜拿着台布的手忽然有些颤抖,叫了起来:“这……这……这!舅舅,你快看!蝴蝶!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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