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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那是一个异族人的孩子,一个强|暴|者的孩子。
孩子降世的那日,我瞅清了她眼底的那一线复杂难言——这个孩子清楚又明白地昭示着她所经受的一切耻辱与不堪,可她良善的本性又令她无法当真去厌恶那个刚降世的、无辜的孩子。
她厌恨孩子的父亲,但这并不影响她爱她的孩子。
盯着这样矛盾又纠结的心态,她继续在匈奴的地域之内生活了数年,而我,也一直被她好端端地挂在脖子上,悬在心口间。
我知道,我大抵是她有关大汉与她阿爹的最后一个念想了。
曹孟德派人携重金出使匈奴以赎回文姬的那天,她紧紧地将我捏在手里,一刻也没有放开。
“阿爹,女儿能回去了。”
“女儿终于能回家了——”换好了汉使带来的大汉服饰的她捂着面皮又哭又笑,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沾了我满脸,既苦且咸。
她似是十分的欣喜,可那欣喜却又在临行时倏然消逝。
临行时我远远望见那左贤王守在栅栏边上,手中牵着他与小姑娘的两个孩子,文姬望着那两个满目懵懂的幼童,无端便红了眼眶。
她是大汉的子民,但她同样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反过来讲,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她同样也是大汉的子民。
匈奴的水土不适合她,她留在牧区只会生出满腹对故土的思念。
可若真让她远离了草场、回到了中原,她又会不受控地想念她的孩子。
但——丞相已花了重金赎她啊。
她必然是要归汉的。
文姬深深地凝望了孩子们最后一眼,继而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回程的车子。m.
草场飞速倒退之时,我隐约听见那被她压在喉咙里的几声低泣,我心下明白,自此以后,留给她的便是参商永离,刻骨相思。
再后来,曹孟德做主,把她许配给了都尉(官职名)董祀。
我不大清楚那时她究竟是怎么想才会跑去为犯了错的董祀求情的,毕竟那小子对她惯来是爱答不理。
她可能是为了那点浅薄的夫妻情意,可能是不想再当一回无家可归之人,又或许可能只是偶然间地起了善心……
总之她那日还是蓬首徒行地去了,并就此带着董祀消失在了世人面前。
但这并不曾影响她那入骨的相思,夜来入梦之时她还是会被千万里外幼童的哭闹声惊醒,她还是会记得当时尚在牧区那会,每日思乡的痛苦。
她还是会想念她那无辜枉死的阿爹。
家中四千多卷典籍早散尽了,她只记得住那为数不多的四百卷。
由是这四百卷文章,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新念想。
无事就默出来看看。
当然,偶尔她也会想起卫仲道,那个她年少时的郎君。
我陪着她,直到她怀揣着那一肚子难以宣之于口的思念离了世——
咽气之前,她还恨恨念着她那首《悲愤诗》。
流离成鄙贱,
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
怀忧终年岁。
(五言版《悲愤诗》最后四句,全诗太长请自己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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