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他很想逃出去。
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他浑身上下的肌肉,早已经酸痛无比。
晚上吃下去的青稞饭,早就已经消化干净了,肚子在咕咕的叫着。
下一顿,还得等到明天早上。
那个时候,棉庄的包家人,会带来足够的饭菜。
有饼,有汤,甚至还有几片肉干!
这是棉庄的雇工,一天之中,唯一能吃饱的时候。
因为,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他们都需要在棉田里不断机械的重复采摘棉铃的工作。
而晚上给的那顿饭,仅仅只是让人不饿死。
想到这里,嵬名阿密就无比压抑,这里的生活对他而言宛如炼狱。
他这个嵬名家的下一代佼佼者,出了名的勇士,现在却被束缚在棉庄之中,不仅仅每天都得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还要忍饥挨饿。
若有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逃离这个地狱!
可惜,他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力气,便是有,他也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
因为有人试过了!
就是跟着他一起,去熙州打探南蛮消息的都布克。
那个默拉家的下一代,因为逃跑,被南蛮养的恶犬追上,咬的遍体鳞伤,然后被带上了枷锁和镣铐。
从此,棉庄最重最累的活,都是都布克去做。
而且,他连工钱都拿不到。
想到工钱,嵬名阿密从他身下的布兜里,摸出了前两天棉庄发下来的工钱。
五百个冰冷的黑色铁钱,在手心摇动着。
看得出来这些铁钱都是好铁!
没有掺杂杂质,只要融了就可以打造兵器,铸造农具。
他看向和他住在一个棚子里的那些工友。
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了。
但……
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嵬名阿密看着那人心中一动。
他知道的,那人也是党项人——从口音、发型上就看出来。
嵬名阿密也已经观察了此人好几天了。
他总是表现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直都是很焦虑的样子。
“难道,他也是国相派来的探子?”
带着这样的想法,嵬名阿密悄悄的凑了过去。
他住的木棚,是大通铺。
一个通铺睡了七八个人。
所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到了那人面前。
“都克,在想什么?”嵬名阿密试探性的问道。
那人看到嵬名阿密,坐了起来:“俺在想,今天白天,法师赐福的时候,将佛水洒在了俺头上的事情。”
他抓着嵬名阿密的手,兴奋的问道:“阿密你说,这是不是说明俺是有福气的?”
嵬名阿密顺着对方的话,点头道:“这是自然。”
“都克是有福气的人。”
都克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佛祖肯定会保佑俺吧?”
“肯定的。”
“真的?!”
“真的!”嵬名阿密轻声鼓励着对方,希望能套出他的话,于是问道:“都克,想要个什么样的福气?”
都克那张年轻粗犷的脸,一下子就涨红起来,而他说出口的话,让嵬名阿密若堕冰窟:“若佛祖保佑,有一个西贼落到俺手里就好了。”
“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俺都知足了。”
嵬名阿密咽了咽口水,看着对方头上标准的党项髡头发型。
你可是党项人!
大白高国的勇士,兀卒的臣民!
怎么能,怎么可以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都克没有看到嵬名阿密的神色,他开始兴奋起来,滔滔不绝的开始了念叨:“若佛祖真的保佑俺,能逮到一个西贼。”
“那俺就可以离开这棉庄,雇佣几个雇工,去开垦棉田了。”
“有了棉田,俺就能在这里娶妻……”
随着都克的滔滔不绝,其他工人都被吵醒了。
这些人本来想要发火,可听了都克的话后,却也都兴奋起来。
“俺也想逮个西贼……”一个羌人雇工自语着,眼中闪着光。
“俺也是啊!”一个吐蕃雇工感叹着:“若佛祖保佑,叫俺心愿得成,俺一定带着俺的家人,徒步去抹邦山朝圣还愿。”
“俺也愿如此!”
嵬名阿密顿时手脚冰凉。
连南蛮棉庄里的雇工,连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都在梦想着,能够抓到或者杀死一个大白高国的勇士,来换取他们的命运改变。
而且,这些人甚至都不是汉人!
他们是吐蕃人、党项人、羌人!
但他们依然憧憬着,能够通过在战场上生擒或者杀死一个大白高国的勇士。
这个事实,让嵬名阿密无比恐惧。
让他想起了去年正月的定西城之战,那一战,大白高国数万大军,围攻南蛮的兰州外围定西城。
一个只有五百守军的寨堡。
但数万精锐,围攻一月有余,却无法撼动小小的定西城。
反而损兵折将!
为什么?
因为定西城上,不止有汉人,还有吐蕃人、羌人。
也不止有男人,还有女人!
就连老人孩子,都在帮着运水、做饭、送箭、护理伤员!
一个定西城尚且如此。
现在,南蛮的整个熙河路,都已经变成了定西城的模样。
这仗,还怎么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还在滔滔不绝的畅想着的都克。
他压低声音,问道:“都克是那里人?”
“俺是凉州人。”
“那个部族的?”
“五牛家的。”嵬名阿密眨眨眼睛,根本没有听过,估计是一个不出名的小部落。
“那你怎么来的这里?”嵬名阿密问道。
都克道:“俺在那边活不下去啊!”
“贼杀的五牛家,把俺家里的粮食都抢走了,俺爹和俺妹都饿死了,俺娘死前,叫俺快跑,随便跑去那里!”
“俺就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跟着一些人,钻了过来。”
嵬名阿密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这正是兴庆府的命令。
为了筹集粮草,开始对各部开始了竭泽而渔,这些部族没有办法,只能超级加倍,压榨他们的部民。
他也没办法苛责对方,只能问道:“那都克想不想回去?”
“回去?继续去给五牛家做牛做马吗?”都可笑了。
“俺在这里过的很好,每天都能有吃的,不会饿肚子了……”
“俺还能拿到工钱!”
他摸着自己身下的那些铁钱,他在凉州,给五牛家做了好几年的佃农,连钱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但在这里,在赵官家治下,他拿到了工钱。
而且每个月都能有七百个呢!
这是因为工头看他干活勤快,请示了包家的主人给他加的!
“当然,俺要是有机会是要回去的!”都克忽然说道:“不过,得等俺当上了官家的保丁甚至是军士!”
“若真有那么一天,俺一定提着刀子,去找五牛家算账!”
嵬名阿密听着浑身颤抖。
心中更是在疯狂尖叫:“国相!国相!不要来兰州!绝对不要来兰州!”
“这里是炼狱!”
“是大白高国的血肉坟场!”
连棉庄里的雇工,连党项部族的自己人,都在想着如何杀、俘一个大白高国的勇士!
大白高国纵有千军万马,也必然失败。
勇士们的鲜血,将溢满山谷,尸首将填满沟渠!
打不赢的,绝对打不赢的!
无论如何也打不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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