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悉德曾经作为祆教中地位崇高的持法萨宝,不可能对光大祆教一事毫不动心。可这些年的阅历告诉他,安屈提这种做法对于大夏朝廷而言,形同谋逆。
十多年前祆教被大夏朝廷禁法毁寺,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中原各地的祆教教众妄自兴聚,对中原佛道两家多有诋毁贬斥的言行,甚至有人借祆教之名作乱,自称明尊降世、啸聚乡野,立刻引来大夏朝廷全力扑杀,大量教众被流放至偏远州县。
尽管西域地界上祆教教众甚多,夏廷见此形势并未赶尽杀绝,但要真的把事态闹大,穆悉德毫不怀疑夏廷强令都护府痛下杀手。
穆悉德何尝不想为广大教众争取更多?又何尝不想在西域一带振兴祆教?但事情总归有可为、有不可为,他不愿意为了满足心愿,将万千教众拖入地狱。
“安老哥,我老了,你也老了。”穆悉德放下长老的尊贵严肃,像是邻家老者劝告亲朋,语气温和:“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够做的。祆教虽然发源于波斯,却不必强求一国一教。我见大夏之中三教并立,彼此争鸣较量,可见不同地方也有着不同风尚。”
安屈提嘴角微提,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这么说来,穆长老是不愿意参与此事了?”
“恕难从命。”穆悉德摇头说:“安老哥,我也不希望你插足太深。”
安屈提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也罢,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穆悉德听出对方不愿放弃,只好说道:“不论如何,身为教友,此次相谈之事我不会向他人提及,还请安老哥珍重。”
“你也……珍重!”安屈提说完这话,倏然抬手按在穆悉德头顶,二人周身孔窍顿时焕发光明。那名叫做郭利贞的汉人向后避开,顺便站在门边,防备有旁人闯入。
“你、你……”穆悉德意图挣扎,却被对方牢牢压制,动弹不得。
安屈提语气威严,仿佛天上神明一般:“穆悉德,你备受教众尊崇,却如此尸位素餐,不能光大祆教,屈身侍奉汉儿,放任万千教众与你一般沉沦这处恶秽群魔创造的世界,这是最大的玷污、最大的亵渎!”
穆悉德此刻已说不出话来,体内气息被抽摄一空,本已消瘦的身体迅速枯败下去。
当穆悉德周身散发的光芒褪去之后,一具断绝生机的尸体扑倒在彩色毛毡上。
反观安屈提,他手上虚托着一点精纯光毫,表情淡漠:“这就是由大光明尊授予、上圣苏鲁支启发的威德庄严光明种,真是……太虚弱了!”
郭利贞下颌微昂,一脸清高作态:“穆悉德此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庸俗之辈。他心心念念,仍旧是眼前方寸,只要能保全自身,便不肯越雷池半步,唯恐触怒夏廷官府。偏生他还要装作一副为教众挺身出面的模样,此等乡愿德贼,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可惜,我还需要他这副恶魔创造的皮囊来行事。”安屈提五指合拢收摄那光明种子,随后垂手遥指,默念秘咒,一阵黑气从指端飘出,好似丝线般连上穆悉德尸体。
如丝黑气入体,游走片刻,本已干瘪的尸体再度鼓胀鲜活起来,随着安屈提抬手轻拨,穆悉德尸体如同提线木偶,缓缓坐起。
郭利贞目睹这等近乎死而复生的场景,心中生出无穷敬仰之意,即便早已知晓教主接近那同时掌控光明与黑暗的原人境界,但每每见证神迹出现在眼前,郭利贞还是会感到强烈震撼。
“好了,这样便可。”
安屈提挥手散去黑气,盯着穆悉德的尸体言道:“虽然黑狼部没能把摩尼珠夺回,但苏望廷却主动折返屈支城,我该说他是聪明还是愚蠢呢?”
“教主是想利用穆悉德将摩尼珠拿到手?”郭利贞问道。
“硬抢确实不妥,不仅被连番拦阻,而且太过招摇。”安屈提轻抚长须:“而且等摩尼珠到手,完成圣祭,我们也可以推行下一步了。到时候众人应该便会察觉穆悉德已死、摩尼珠失落,正好趁此机会挑起各方矛盾。”
郭利贞笑道:“届时教众将不再受穆悉德这种虚伪之徒的蒙蔽,我们便可以主动出面,让祆教在西域逐步壮大,迫使大夏天子罢废禁令!”
“中原之地的繁华富庶我也见识过,这片土地怎能容许一群愚痴魔类占据?”安屈提露出一丝兴奋之意:“中原是大光明尊应许虔诚教众的丰饶乐土,那些领受圣训教谕的汉人都将成为我们的奴婢臣仆,而不愿领受的卑贱魔类,则要坠入地狱,受永世折磨!”
……
“好歹算是回来了。”
程望着远处屈支城头,满身尘埃,感叹道:“我在西域这些年,头一回感觉平安无事。”
自言自语一番,回头望去,同行众人几乎个个人困马乏。在夺得摩尼珠后,程一行人没有迟疑逗留,朝着屈支城快马加鞭赶路,除了必要的歇息进食,不敢在路上停留太久,唯恐遭遇半道袭杀。
战战兢兢好些天,如今终于看到屈支城,而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意外,也算十足幸运了。
“你倒是精神。”阿芙策马上前,带着头巾面纱,这是她在白昼的装扮。
“你也不差嘛。”程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问道:“我以前听说,夜叉一族受不了阳光,所以都是昼伏夜行,怎么你能够在大白天在野地乱走?”
“你猜。”阿芙一如既往没有正面回答。
“你爱说不说!”程不太乐意,随后找上苏望廷:“老苏,屈支城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又困又乏的苏望廷强提精神:“先去找地方歇息,大家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我们就这样进城,肯定会引起察觉。”程说。
“我清楚,如果都护府的人上门找麻烦,我反倒还要好好讨教一番。”苏望廷冷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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