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牙实跟大明皇帝讲泰西的殖民经验,那真的是声嘶力竭,真的希望大明能听进去,但大明有自己的傲慢,认为自己不会掉到那个坑里。
但事实就是,大明也掉进了那个坑里,得亏是力壮,还能站起来,继续向前。
不要太顾虑被殖民者的感受,因为大明人不了解夷人,而且也了解不了。
大明人根本没有办法和被殖民者感同身受,尤其是在赶走了胡虏,在废墟中再造中华的大明人,是极为骄傲的,怜悯和仁德,只会造成不该有的困扰。
殖民地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不听话,你就揍他一顿就好了,只要他不想死,他自然会想通,被殖民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这样,很擅长和自己和解,因为不擅长的都死了。
整个吕宋都是如此,活下来的人,只留下了如何苟延残喘的经验。
西班牙飘过大西洋、飘过太平洋,在吕宋建立了菲律宾殖民总督府,在殖民的路上,走了这么久,总是有些宝贵经验。
有些经验,大明还能从漫长的历史和横向视野吸收经验,但有些东西,当下世界,根本没有答案。
王国光和张学颜要解决的钱荒问题,就没有人能解决过。
王国光面色凝重的说道:“陛下,钱荒的本质是:大明旺盛的生产力和白银、赤铜数量不足之间的矛盾,无论多少银子填进去,都是无法满足大明这个饕餮的胃口。”
“即便是现在大明已经是个貔貅,只进不出,但钱法再过些年,也无法继续支撑大明走下去了。”
饕餮是胃口大,貔貅是只进不出,大明利用利得税,严格控制银币和铜钱的流出,但依旧钱荒。
银子流入越多工商业越发达,银子的缺口就越大,银子越多就越少的诡异现象,促使大明不得不寻找自己的道路——钞法。
泰西经济规模总量并不是很大,这是人口决定的,对于泰西而言,一年六百万两白银的海外收入,就已经能够盘活整个泰西,甚至物价飞涨,需要大明这个泄洪区。
但对大明而言,一年一千万银的海外流入,也是无济于事。
大明实在是太大了,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劳动力过于富足,所需要的白银和货物,都太多太多了。
“所以就讲一个黄金的神话?”朱翊钧仍然非常坚定的摇头说道:“朕不会欺骗大明百姓的,朕做不到,一进格物院,卧石上有一段话,是朕给格物院的寄语,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王国光继续说道:“陛下,这不是骗,或者说,我们可以说是信用,纸钞是信用货币。”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是窃是借!改个定义,改变不了本质,还是骗,还是偷。”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明年起要收储黄金,要每年公示内帑和国帑的黄金储备量,并且,由内阁审计黄金收支。”
“人家商鞅变法,还徙木立信,既然要讲黄金故事,就把它讲好,讲真实,糊弄百姓时间久了,自己就信了。”
朱翊钧给出了十分明确的指令,收蓄黄金,当然可以,大明顺差还在扩大,再继续扩大,不出几年,还是不收黄金,泰西就没有足够的贵金属,支付货物的货款了;
讲黄金故事发钞,也没有问题,大明朝廷没有信誉,但大明皇帝有信誉,朱翊钧可以为朝廷背书。
但这个故事必须得讲好,让大明百姓真切的知道,皇帝手里到底有多少黄金。
黄金储备的公布就是信用货币的一切基石,黄金无法直接兑现白银,但黄金可以换白银来兑现宝钞,黄金就是宝钞的最大信心,这就是户部的思路。
实际上还是银铜双本位,黄金是一种衡量标准。
大明没办法讲白银故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没有那么多的白银,有一点都会花出去营造官厂、驰道、种植园等等。
但黄金不流通,也流通不起来,太过于贵重了。
张学颜面色忧虑的说道:“陛下啊,泰西这些年白银在流失,黄金价格在上升;大明的白银在流入,黄金价格在下降;有些泰西商人,就打起了这个主意,在大明把白银换成黄金,在泰西把黄金换成白银,来回倒腾赚钱。”
“直接倒腾货币,而不是货物,看起来赚的更多。”
“也就是现在大明货物利润还十分丰厚,泰西商人没有必要这么换着牟利,过几年大明货物出海量增加,货物利润降低,一定会有泰西商人这么做了。”
张学颜脚踏实地,发宝钞,那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指不定他死了,大明仍然不用发行宝钞。
万历十五年的政策收蓄黄金,其实就是趁着财政情况良好,借着陛下的东风,恢复一下朝廷的信誉,这是收蓄黄金的主要目的,发宝钞有点远。
而万历十五年起收蓄黄金,主要目的还有一个是,防止被泰西商贾套利。
“陛下,这是没有货物,只有货币的空转,不利于大明生产。”王国光作为财相要解释清楚其中的危害。
“朕听明白了,二位爱卿的意思是,泰西的商贾,可能偷朕的钱!”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他在十分认真的理解两位司徒的话,思来想去,他就得到了这个答案。
王国光和张学颜对视了一眼,立刻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陛下的理解总是有点奇怪,但却非常的合理。
户部主要防范的是,费利佩二世突然想明白了,用大量黄金到大明换成白银,倒腾到泰西去换成白银,就这么空转赚钱,影响到大明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
这会导致外需的降低,对于以外贸为主的工坊,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外需的供应量全部转到内部供应,也会出问题,主要是造成通缩。
外供转内供,会造成工坊恶性竞争、利润下降、手工业作坊的劳动报酬下降、内需不足、工坊关门、失业造成更大的需求降低,钱荒和通缩的恶性循环,真的很难走出去。
大明和泰西的黄金白银流动,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复杂,说起来也十分复杂,十分难以理解的现象,最对应的现实例子,就是大明腹地的稻桑兼并,和现在吕宋总督府要推行的稻烟兼并。
大明的缙绅们在收割穷民苦力,吕宋总督府要收割夷人的地主,而泰西的商贾可能会收割到大明身上。
而皇帝陛下将其简单理解为了:偷朕的钱!
就像是李开芳的那个条件概率的公式,很难理解,但陛下将他用到稽税上,大家立刻就明白了!
这的确可能给泰西商人留下空子,让他们利用黄金和白银的利差,偷皇帝陛下的钱。
大明最大的黄金持有者和白银持有者就是陛下,那些白银投资了出去,只是换了种形式,陪在陛下身边,如果这种空转出现,那些资产一定会贬值,是的的确确在偷陛下的钱。
而大明的官员任由这种现象出现,那就是无能。
“陛下,年后朝中预计会有人,说元辅吹求过急,重典治吏。”王国光略带些担忧的说道:“他们鼓噪这个风力舆论,并不是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张居正治吏的手段非常狠辣,考成法一再高压,还继续施压,提出了尸位素餐的官员,四个典型的特征,肚里没货,怕被识破;装模作样,得过且过;满腔坏水,等你犯错;绝对忠诚,深刻体会;
针对这四个典型的特征,张居正进行了吏治政令的整治。
政策制定之后,那真的是哀嚎一片,而大明皇帝本人也觉得有点急切,给官僚们求情了,但最后还是被张居正说服了,政策顺利通过了廷议。
“不是为了让朕收回成命?他们上奏做什么?”朱翊钧手指在桌上敲动了下说道:“哦,朕明白了,他们掀起这个风力舆论,就是为了让官僚们形成共识,朕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数的官僚们的想法。”
“是要用事缓则圆、相忍为国,来对付元辅的政令吗?很有意思。”
朱翊钧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打算,批评吹求过急、重典治吏,掀起‘事缓则圆、相忍为国’的风力舆论,然后用事缓则圆去对付政令。
事缓则圆,不是说要明火执仗的反对张居正,而是号丧,通过号丧塑造自己非常的悲惨,把自己坐在受害者的地位上,不明确反对政令,但也不坚决执行,主打一个拖,拖着拖着把朝廷的锐气给拖没了。
像台州知府李弘道那样,敢明火执仗的反抗政令的必然是少数。
而事缓则圆,则是多数,这也是臣权和君权博弈中,除了倍之之外,最为有效的办法。
大明官僚们不敢倍之,因为倍之已经被陛下定性为了谋逆,但凡倍之,对政令进行加倍执行,那皇帝真的会杀全家,陛下四大案凶名在外,杀人从不手软。
事缓则圆,就是把所有人的锐气,全都磨没了,拖上几年,上上下下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都会有些改变,到那个时候,事情办成办不成,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办成了,则是圣上有德;办不成,就是天意难违。
无形的大手和人性的恶劣,把事情搞的一团糟,那时候,皇帝陛下没有罪过,臣子也没有罪过,都是老天爷的错,无形的大手有错,人性本恶有错。
具体到政令上,比如浙江还田。
如果申时行不肯执行,他也可以事缓则圆,对于申时行而言,办成了,功在画策的阁老身上,得罪浙江势要豪右,得罪浙江南衙出身的士子和官员;办不成,那输的是大明百姓,输的是陛下和现在的首辅张居正。而不是他申时行本人。
还田本就困难重重,阻力极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就是天意难违、这就是无形的大手。
申时行只需要守住松江府这个大本营,松江府开海,是他主要职责,浙江的问题是上一任巡抚吴善言留下的政治包袱,朝廷、皇帝都没有办法怪罪他申时行出工不出力。
申时行只要拖,拖到侯于赵新官上任,把还田的烂摊子扔给侯于赵头疼就好。
侯于赵不可能完成还田,他新官上任,需要下面所有官员对他认可,申时行这个天上人,皇帝的师兄都办的磕磕绊绊,更别说侯于赵了。
这么拖下去,朝廷会重新审视还田的难度,最后事情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这就是事缓则圆,拖下去,提议主张的人放弃了,反对的人也没有了力气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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