璠远远地望见云梦祯逐渐模糊的身影,她自语道:“可我好难受梦祯姐这么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谭轩走得慢,对于单璠这向往族外世界的丫头,他解释道:“小璠,以前你在族里,有人心疼有人爱,那是族人都觉得你真的很可爱。可现在出族来了,道上的规矩,不是一些待人接物就能囊括的,并非你梦祯姐看你是妹妹就让着你,更不是她故意装出来对你好,而是你梦祯姐觉得你,少了一样东西,必须得由她来给。”
“可在族里的时候,梦祯姐就是对我很好啊,我能缺少什么东西,能让她这般生气嘛。”
一说起过往云梦祯对自己的态度,此时的单璠又想哭了。
谭轩摸了摸丫头的脑袋,笑说道:“在族里的时候,你梦祯姐对你好,是因为已经有人对你严厉了嘛。”
还不算傻的单璠抹着眼泪问道:“我缺的是我娘吗?”
谭轩点头道:“这可不,你扪心自问,有师娘在的时候,小璠是不是很懂规矩,活脱脱的是大家眼中的乖宝宝?”
单璠没有接话。
谭轩继续道:“你梦祯姐八岁就跟着云族长历练江湖,跟咱们单族十六岁才能出族的族规,全然相反,师傅他头回首肯让你出族来,定也想小璠你多点经历。不过话说回来,刚才你梦祯姐的狠劲儿,我都是头一次见,要是我犯错也被她训一顿,那可就惨了。”
单璠委屈地看着轩哥,谁知轩哥苦中作乐道:“这螃蟹肉被小璠当苦莲一块儿吃了,今后轩哥也就有了心理准备,若再被你梦祯姐理骂的时候,肯定没小璠现在这么难过了。”
泄气的单璠再一次抬头远望,发现梦祯姐驻足在一家客栈门前,正等待着他们一起入店。
——
崄巇山,苍灵门。
这座虎踞中原深处的门派,存在的时日,才短短三十几年。
苍灵门山门下,行来仨人,一老二少,年纪大的老人家步伐轻慢,年纪稍大的女人雍容华贵,年纪小的女孩亭亭玉立。
山门下的数名看门人撒刀抱拳,道:“恭迎门主。”
女孩第一次来崄巇山,门主特意嘱咐道:“柠儿,咱们到地儿了,一会儿上了山,就当是自己家啊。”
林羡微微低着头,怕左柠听不见,又仔细交代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别跟爷爷客气,待会儿见了你小叔,招呼招呼就好,不想理就不理,你啊,就陪着爷爷在这崄巇山,呆个十天半个月,想走了的时候,爷爷再亲自送你回国。”
一旁的妇人笑说道:“师傅,柠儿有我照顾着,您老不用担心的。”
“不用我担心?”
林羡眼神警告徒儿别多嘴,却没敢在左柠面前提及雨蓬城被破一事,他继续护送着左柠上山门台阶,将全程爱徒凌萱甩在身后。
倒是看门人一齐喊了声:“小姐好。”
凌萱对谁都可亲,她低首应是,有一种回了娘家的感觉。
林羡做事低调,作为门主,关于自己的生活,小到做饭洗衣都是亲力亲为,众青使向门主提及过,此类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可林羡没多理会,更没说出他不想让别人做了他妻子的活儿,既然墨灵走了,理应全都由他接手过来。
门中即便有什么大事儿,譬如哪个地方出现较为强横的道者为非作歹,林羡也都一个人去,一个人回。
除开四年前,儿子与孙女儿凌澈湘潭城遇袭一回,他是带了青使老大爵歌,以及千鬼一道前往,可也就这么一回了。
不喜张扬的林羡,居然在崄巇山里山道小路上,逢人便说身边的这位小姑娘,是自己远在星冥多年未曾谋面的孙女儿,今日回崄巇山特来看望自己,那一脸的喜悦跟骄傲,是这位问鼎道灵最强者,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左柠跟在林爷爷身旁,见人就称呼叔叔好、婶婶好一类的乖乖词,直到这一幕被困扰多年的凌萱瞧在眼里,心中才多有慰藉。
接下来的几天,苍灵门上下都知道崄巇山,来了一位比曾经叱咤全门的凌萱公主,更厉害的左柠郡主,除却庄启圣这位谁也不在乎的青使,其余十位青使大人物,在遇见左柠这位门主心头肉的时候,无一不主动招呼。
后山上的百座院落里,分别住着数百名被摧毁道力的道者,左柠有问过曾经拥有过道力的罪人,是不是跟普通罪人分开住,才不会被人欺负。
因为久侵军营的左柠知道,这两类人待在一起,肯定是普通人吃大亏,与老兵新兵一个道理,当然前者可能还会更偏激一些。
但是左柠被告知的是,普通人犯罪,被执行了责罚后,都是送还回家,并不带回崄巇山。
左柠的性子在崄巇山获得释放,这方好山好水的地儿,就适合拿来玩儿,好玩喜动的她在山间到处逛游,小姑娘的活泼让林羡心里畅快。
崄巇山规矩虽然严格,但不免左柠会遇见仍旧心有歹意的罪人,故而将其子林墨势在必得的第十二面青使金牌,交给了左柠,还叫她就挂在腰上,让人看着气派。
左柠不懂其中缘由,因金牌上只烙有图案,并无文字,她权当林爷爷送她给的礼物。
左柠才来崄巇山的时候,心头总是砰砰跳,她很期盼却又害怕见到小叔,但真要选一个来的话,她肯定会选择见面。
所以已暗自下定决心,要与小叔分开界限的左柠,倒有些希望快点见到小叔了,因为她把自己放在了道德之内。
这几日林墨都不敢走太远,就窝在后山附近的几个地方,他总是用练武的方式,来忘掉左柠郡主的消息,这一练就是好几天都不停歇。
有犯人路过,瞧见少门主就没停下来的身影,心念着难道心境如初了?
这天午后,左柠顺着山道游玩,两侧是密牙树林,两耳虫鸣不绝,偶尔的清风吹在衣着简洁的身上,左柠清凉舒爽。
前方密林遮掩处传来一阵喝彩,声量高扬。
左柠一时好奇,快步走去,映入眼帘的是有人在空地上施展真法绝技,得了周围奇形怪状的人们喝彩。
说是奇形怪状,是因为那些人大多都没有左臂,肩下空荡的袖管无主摆放,更甚者,有人两只臂膀都没有,左柠明白这些人都是在此服刑的道者。
而在这群人眼中的被喝彩者,左柠定眼瞧去,顿时晃了神,这不是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叔么?
就是两年前,分别从采花贼房子已跟悍匪芹令基两人手中将她救下的林墨。
来崄巇山好些天了都不见他人,原来是在这里钻研技道。
自我暗示的法子当真好使,主动心有芥蒂的左柠不再有过多的奢求,她移步将自己藏在粗壮的大树下,瞧得很仔细,手中持刀的小叔身法极快,只是那意料之外的出招,与让人匪夷所思的身法甚为怪哉,寻常道者根本难以效仿,所以她担心这是林墨自损体质换来的。
那把刀通体漆黑,刀身有常人臂长,是林爷爷出道时就用上手的厥犁,这把刀在苍灵门极富声望,不论青使一众,还是居住后山的道者们,见此物如见门主。
与赤-魔、仙灵、臧绒三把拥有剑魂刀魂加持的不同,这把厥犁材质不明,使用过的人屈指可数,能够称得上名刀的缘故,只因曾经的主人是林羡。
从上回雨蓬城小叔追凶,左柠有幸替小叔接住厥犁后,感觉这把刀比她星冥厚背刀还重上几斤,拿在手中也确实不适合女儿家,可也否定不了这把厥犁刀的好。
让左柠惊讶的是,小叔竟然能够以气化意,是灵力外溢较为初浅的一种,但还不能够凝气成线。
但已经是很厉害的天赋了。
左柠瞧得小叔以清澈白光的灵气牵扯厥犁,使其环绕周身上下。
这一绝技被在场罪人瞧得赞不绝口,但林墨却没展示几许,便收刀收势。
有人问道:“林小子你这收刀收得不对啊,照你的灵力深浅,完全可以将厥犁飞至周身丈外,方才你的施展很顺畅,可你如此收刀,倒显得急躁了。”
握刀在手的林墨正身道:“前辈有所不知,方才施展灵力外溢的时候,我的确是故意仓促收刀,并非我施展不出来,而是觉得这把刀……”
林墨低头瞧见握在手中的厥犁,继续道:“要握在手中,才觉得心里踏实,才觉得能够发挥我的全部技击之道。”
下一刻的林墨手指松动,厥犁掉落,插入泥地消失不见,周围的看客们下意识退开了去,场中的林墨缓缓闭目,双臂抬起,一手成拳,一手竖掌,与肩平行,周身气机一震动荡,霎时间尘埃四起。
一套拳术刀法,在林墨打完收势后,在场的一人对这一幕心有惊骇,此人站了出来,问道:“敢问少门主,这一套技击之道叫何名,又是何人传与你的?”
即便这套术来自另一大家族,但六安之术也并非不可见人,林墨回道:“这套技道名为六安论述,是单族族长单施林亲传于我,说是对我身体恢复,大有好处。”
那罪人如梦方醒,神情在此时多显沧桑。
林墨见此,追问道:“前辈,难道这六安论述,还有其他故事?”
那罪人苦笑两声,爆出惊天响雷:“我记得在二十多年前,叛族的单族二公子登门崄巇山,首当其冲就是少门主你。”
“哎哟……”
不远处,听到秘闻的左柠踩空一块碎石,摔倒在大树下。
一众人朝声响望去,瞧见尴尬的左柠自顾笑着,拍着膝盖说道:“小叔,我路过的,你们继续,我不听就是。”
以笑遮掩尴尬的左柠从地上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在小叔脑海中,变得无限缓慢,林墨将这个女孩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都瞧得清楚,直如烙印一般,在他的瞳孔里爆燃出花火。
两年不见的丫头,楞神的林墨躲了一辈子似的,终于迎来了心境上的大圆满。
可此时重建的心境上,林墨何止满,简直都溢了出来。
林墨灿烂一笑,他朝正要撤退的左柠招手,唤声道:“侄女儿你来,没事儿,单允是我哥,也是你叔,听听无妨。”
当然,对此事好奇的左柠,见小叔这么慷慨,一副傻白甜的神情一次望向小叔,再次得到肯定后,左柠才乐呵呵地进场,边走边与在场众人打着招呼:“各位叔叔前辈好,在下星冥左柠,才来险巇山没几天的。”
在罪人眼中,星冥帝国算个屁,这里头还有人曾经被黄维怂恿出力,差点将星冥给灭了,但见小姑娘这么乖巧有礼貌,他们也都点头回应。
“前辈继续说。”
罪人轻缓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当年门主夫人过世,四方都有人来吊丧,而单允登门的第一招,就击晕了副门主跟少门主俩人,还说什么子随母去,是要给苍灵门双喜临门。”
林墨重重鼻息,时年六岁的他依旧记得当日情景,与眼前人所说无二致。
“少门主与副门主昏厥后,抵挡单允的重则,则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各位青使大人的肩上,并非罪奴胡说,当年除开余剑席、良旬玉、昆持三位青使大人被单允同党缠住,其余的九位青使大人,在天上跟单允打了个不相上下。”
难以置信的说辞,彻底打破林墨自己对武道的观念,他回不了神,喃喃道:“能够跟九位青使打得不相上下?”
师傅爵歌不用去说,宗门里唯一一位被老爹夸赞道力深厚之人,但再加上千鬼的鬼魅身形,庄启圣大叔的破罡大刀,以及其他青使们的夹击,还能做到不相上下,允哥的实力,委实恐怖。
况且这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一旁的左柠被绕得云里雾里,她并不知道青使有多厉害,只知道青使在整个道灵界很有名头,按照眼前人的口述,在小叔面前傻萌的她,映衬道:“那应该很厉害了吧。”
回神的林墨问道:“前辈,但这跟我的六安论述,又有什么关系?”
那罪人认真道:“罪奴仔细看过少门主的六安论述,单允跟九位青使大人周旋用的,就是这六安论述的雏形。”
的确,赤-魔刀与寸骨,一刀一剑在手的单允,于当时的道灵界,除了单族老祖跟林羡,已无敌手。
左柠在此时不应景,听到‘周旋’一词,反而激起她的好奇心来,她反问道:“那之后呢,谁输谁赢?”
那罪人应道:“之后单允在击退九位青使的同时,给良旬鹫青使下了尸毒,令青使良旬鹫当场暴毙,以至于十二青使大人,至今都空缺一位。”
林墨咬了咬牙,继续道:“那依照前辈与我所遇之见,这套六安论述是允哥让单族长传给我的。”
声音低沉的林墨,在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不言,他脑海里冒出了很多突破天际的羡慕嫉妒,那在第一次就见面叫他允哥的人,没想到会是技道与道力这般高强之人,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再不拿到第十二位青使之位,恐怕就再无出人头地之日了。
也就在此时,林墨听见有人恭敬道:“见过第十二青使大人!”
声音显得惊讶仓促,林墨跟左柠俩人,都以为谁有这能耐成为新的青使要员,可林墨遥望四周却谁也没发现,直到他瞧见众人的目光都在侄女儿左柠身上,那纤细的腰身玉带,夹着的金黄令牌,即便只露出了一小截儿,但他们再清楚不过,这赫然是第十二位青使所携带的随身之物。
左柠匆忙将令牌解下,解释道:“这是林爷爷送我的,他没说让我做什么第十二青使,小叔你们都别误会了。”
左柠手拿令牌,望着小叔,二十岁的丫头委屈地直掉眼泪,整个道灵界都知他小叔这位而立道者探花郎,将自家的第十二青使之位视为囊中物。
左柠怕自己解释不清楚,急得有些手足无措。
哪知小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柠儿别哭,从今往后,这第十二青使,小叔送你了。”
左柠哭势在,哭声却没了,她问道:“小叔你不要了吗?”
望着左柠委屈成乖宝宝的模样,林墨鬼使神差地将她拥入怀中,手掌拍着她的肩头笑道:“这位置本就不是我的,你这么一哭,我就更不敢要了。”
这一刻,什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什么庄叔的以死相逼,林墨都觉着不重要了。
左柠双臂往上抬了几许,但始终没有抱住她的小叔。
林墨拍了拍左柠小肩,松开她的时候故意将她的发饰弄坏。
左柠怪叫一声,摸了摸她花了时间做好的头发,想生气却又不愿,只得走到阴凉处,自个儿捣腾。
对于左柠这个半路还俗成女孩的手艺,最后她因没有铜镜的缘故,扎出来的头发不对称,她老远就瞧见小叔望着自己笑,知道在嘲笑自己,以前不爱美的左柠,此时委屈得像个三岁孩子。
林墨径直来到左柠身边,将她好不容易扎好的发簪取下,任由那青丝顺滑而下,他弯腰身折了一根细草,摆荡在左柠眼前说道:“这样才好看。”
林墨用细草将左柠的头发尾端揪在一起捆好,简单的发型在此时的道灵界并无谁家女儿用。但左柠伸手摸了摸,也觉不错,左右晃动问林墨是否真的很好看,林墨回答肯定,俩人笑得很开心。
今日。
只求易简的林墨头回给人做发饰。
只愿舒心的左柠头回让男人摸自己头顶。
在睡前,左柠躺在床上,把今个儿的事细想了一遍,等到了后半夜,左柠才特后悔当时没有抱紧小叔,两年前小叔曾救下自己,左柠对其都未好好存感激,奈何今日失去的机会,像个漩涡让她觉得欠了林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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