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以奴才的修为,也不可能有机会将柳柔蓉的魂魄捞上来。”
如何会牵扯到她已经忘了十几年的人来,凌颜觉得其中的黑幕已将她蒙蔽十几年,索性质问道:“那你救她,做如何打算?”
易文稚回应道:“当然是任凭皇上处置。”
凌颜却一口回绝道:“我处置她作何用!?”
“给皇上出口气啊,难道不值得?”
失去的尊严她,要自己凭本事一点点拿回来,若以伤害对方亲人为手段达目的,根本不是她凌颜的本色,只问道:“文稚,若是如此,我何不将我的两个孩子手刃在他面前,岂不更为痛快?”
易文稚长吸一口冷气,这想法居然会被一个不到四十的姑娘给否决,甚至连同自己的脾性,心间不止一次颤动。
只是突然间,凌颜向他问起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十四年前柳柔蓉去世,你去将她魂魄从地府带回,那时我们还不曾相识,当时你这么做,应该另有目的,是什么?”
易文稚脸色严谨,想要将之躲避,却又似在透露情感,轻语道:“不管奴才那时的目的如何,现在不都换做了给皇上出气之用?”
目光微微震慑,凌颜反问道:“以你的意思,是叫朕不过问?”
易文稚垂首,没应话。
午时未过,凌颜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在易文稚的领路下,乘坐龙辇,七拐八拐到了皇宫深处,直逼蔬果园之地。
时过二十二年之久,这地方第一次给凌颜印象时,正是当年单允官升药师之日,这尘封已久的蔬果园,就是当年的药师殿。
众宫女侍卫忍不住四处观望,大家都是皇宫地理分布熟悉者,可都未曾来过此地。
易文稚手提着一只包裹,带着凌颜走进了蔬果园,眼前的一切他都很熟悉,而至于凌颜见到的情景,蔬果园的布置与当年的药师殿大相径庭,当初院子里的一棵参天大树跟一方石桌,已都不见,换做了现在的满园春色。
通过小径横穿院子,易文稚带着凌颜来到了殿门前。
门开了,伴随着门里女子的话传来:“元儿,今日你不是要出宫找你的柠姐姐玩耍吗,怎么来奶奶这里了?”
女子开门瞧见了易文稚,有些惊讶,但当目光落在凌颜的容颜上后,女子疑问道:“凌姑娘……是你吗?”
太阳高挂,阳光垂直洒落。
女子一脸惊愕,对凌颜的出现,完全想到。
这位曾经名震道灵的女子,应当是个老婆子模样,但看上去与自己一般年轻,凌颜微笑道:“柳前辈,朕早就该来看望你的,恕朕来晚了。”
对于小儿子的过,女子扪心自问,自己有最大责任,没成想凌颜对自己这般客气,柳柔蓉歉意道:“哪里的话,是我没脸见凌姑娘才是。”
柳柔蓉让开了身,道:“进来说话吧。”
凌颜与易文稚进得殿内,能将凌颜目光瞬间吸住的,便是那石地上的四个大字:‘欺我负我’
但没做多久停留,凌颜将四周环顾,这殿内的布置跟过往相差不大,单允存放药瓶的柜子,被柳柔蓉用作碗柜,殿内有一空地是单允曾经炼药之地,现在被柳柔蓉贡置了神位,但没有火烛,只有一柱水香。
凌颜在圆桌旁坐下,脚下正好踩到那四字,易文稚伺候一旁。
柳柔蓉登先给两人倒了水,轻声着招呼两人喝水,她才坐下。
两位女子坐姿端正,一个皇庭从小培养的国君霸气,一位柳家大户的小姐随和,两位碰撞在一起,一个释放出气场,一个吸收着气场,一时间,是柳柔蓉占据主导。
柳柔蓉打破沉寂,道:“凌姑娘是来谈元儿的事儿吗?”
凌颜想办却办不了的事儿太多了,岂止凌元这一件?
她不过来看望罢了,回道:“朕此次前来不为别的……”
语顿间,凌颜瞥了一眼身旁的易文稚,继续道,“没想到文稚十四年前,就将柳前辈带到此处,朕在一个时辰前才知,特地前来探望。”
能有多少个怒火冲天的时候,凌颜已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深夜里醒来了多少次,而哭过之后渐渐就不那么憎恨了,只因都是徒劳,来到此地,也不过印证自己的情感罢了。
柳柔蓉轻轻点头,道:“听元儿说,林师弟今日要来星冥替他看病,也不知道治疗进展如何,凌姑娘可知晓?”
凌颜接话道:“林门主的医术,天下屈指可数,不管如何,朕都是相信林前辈的。”
柳柔蓉点头道:“元儿这孩子乖巧听话,相信也不会有大碍,不知道澈儿什么时候回国?”
“澈儿大概还要四五个月,具体时日,她在信中也没细说,不过听她说收获颇大,打算回国就着手开疆扩土一事。”
柳柔蓉稍楞,澈儿她虽未曾谋面,但在凌元口中的姐姐也是性格温和,如何会有开疆扩土这般极具攻击性的思维?
柳柔蓉顿时失口道:“开疆扩土?丫头才多大,如何会做这般劳力费心的事?”
女人的情感很微妙,柳柔蓉自认没权管教两个孩子,但凌颜似乎并不在意,只道:“澈儿想去做,朕也没理由拦着她,将来也不知道将皇位传给谁,只希望姐弟俩好好相处就行。”
柳柔蓉微笑道:“凌姑娘多虑了,元儿的性子我了解,虽然好胜,却是个顾家的孩子,将来姐弟俩也不会为了此事争夺的。”
而凌颜却将话题猛转,道:“柳前辈为何一直说元儿跟澈儿,不肯说说单允他呢?”
柳柔蓉霎时语塞,本来苍白的容颜,在此时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又听凌颜道:“前辈不是眼光好吗?就说说他吧,实在不行,说说他小时候,也是可以的。”
柳柔蓉眼角泛光,微笑道:“凌姑娘,允儿从小被族人瞧他不起,所以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后山的竹屋里,因为被人称作怪物的缘故,加之施林在族中权柄不大,所以就连我这做母亲的,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望他。但谁又能阻止我呢,所以我背着所有的人,总是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允儿面前,那个时候,见到的允儿要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要么做事一言不发,总之小时候的允儿,太孤单了。”
凌颜眼不眨地盯着柳柔蓉,听着她的述说,“后来啊,幸好有慕姑娘天天陪伴在允儿身边,还教他修炼灵力,允儿这才对生活重启了信心。至于允儿跟我说的,遇见了夜闯山峰的小姑娘,说她调皮又可爱,让他有了做哥哥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意料到,她就是凌姑娘你的亲妹妹。后来在崄巇山的苍灵门,允儿答应凌姑娘来星冥做药师一职,他说自己没有提前于我商量,心里有些愧对于我,而我也没有责怪这孩子,他想要去做的事这么有意义,知道后我也很支持的。可两年不到,这孩子连夜就赶回了克莫山,我……”
‘嘭’的一声。
夹杂着瓷碗破碎,凌颜将手中的茶碗捏碎,茶水溅了一地,目光下斜,她下意识地往脚下的四个大字瞅了瞅。
柳柔蓉身躯稍前一靠,关心道:“凌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易文稚放下手中包裹,随手拿出怀中丝巾给凌颜包扎。
凌颜目光怔怔,道:“柳前辈请继续。”
柳柔蓉正回身躯,道:“那会儿应该是跟凌姑娘闹矛盾了吧,允儿还将他的义弟带了回来,那孩子也很乖巧,我将随身的玉佩送给了他,正是元儿腰上随佩戴的。”
凌颜接话道:“这朕知道,后来杨熙将玉佩转赠给了柠儿,用意是为了缓和单允跟萱儿的关系,杨熙希望因此可以让两家人有所往来,但幕彩儿的死,牵扯甚广,干系到当今的三族一门,单允为此还跟萱儿断了往来,也可真是心绝。再后来,柠儿的那块玉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元儿身上,柳前辈能够猜是到谁出的馊主意吗?”
柳柔蓉淡然一笑,道:“不管谁出的,总之让我瞧见了自己的外孙,这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意的。”
凌颜目光冷艳,道:“柳前辈多心了,元儿跟澈儿并非柳前辈的孙儿,只是朕的孩子们,其他的……谁也沾不上边儿,也没有资格沾。”
柳柔蓉则关心道:“凌姑娘,普天之下,拥有人神体质的只有我儿单允,元儿跟他姐姐是谁的孩子,已无需多言。前些日子元儿发病,这才将我林师弟引来。而五天前若不是我及时控制元儿几大要处,恐怕元儿情况会变得很糟,如若可行,还望凌姑娘让元儿在我这儿住些时日,我好查看病情,实时照顾着他才好。”
易文稚替凌颜包扎好了伤口,插话道:“族长夫人多虑了,有咱家在,皇子殿下出不了问题。”
见柳柔蓉要说,易文稚再次打断道:“忘了告诉族长夫人,公主殿下于两年前体内尸毒发作,被咱家发现,给及时止住病情,而现在,公主殿下想必已经可以控制体内尸毒,并用于修炼了。”
柳柔蓉恍然道:“既然有先生在,我这老婆子也用不着操这份心。”
柳柔蓉目光淡淡,望着面前坐着的凌颜,两人无言相视许久,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看出对方眼中有什么,或是都以平常心来对待此次畅谈。
毕竟是单允的母亲,儿子犯了错,柳柔蓉总该表示,但心中诸多顾虑使得柳柔蓉将所有化作一声无言叹息。
柳柔蓉望了一眼凌颜身旁的易文稚,目光又投向皇帝凌颜,道:“凌姑娘,我本是已死之人,十四年前被这位先生从鬼门关给拖了回来,也许是命该如此,可就像我突然离世一般,这世间的好多事儿都无从后悔,但有些建议还是想告诉你。”
“柳前辈请讲。”
“关于元儿生父是谁一事,我可以不知道,凌萱姑娘作为元儿跟他姐姐的小姨,也可以不知道,但唯独不能让元儿跟他姐姐不知道,孩子们拥有绝对权力,应该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凌颜问道:“所以柳前辈已经告诉元儿了?”
柳柔蓉道:“并没有,这事儿要么凌姑娘说出来,或者孩子们的父亲自个儿站出来承认,否则旁人怎么做,都是再给你跟允儿之间徒增麻烦。”
凌颜点点头,道:“柳前辈的话在理,朕记下了了。”
凌颜给易文稚示意,易文稚随后将地上的包裹打开,凌颜说道:“柳前辈,你也是个大人物,道灵巨擘天行宗明尚老人名下四弟子之中,唯一的女弟子,不觉得就这么悄悄辞世,有些可惜吗?”
柳柔蓉眉头轻皱,便见得易文稚将包裹打开,赤手将一条用诸多钢钉穿好的骸骨拔地而起,各个关节连接完好,骨头呈灰白色,并未受过污染,想必这尸骸的主人入藏前,棺椁打造得很严实。
柳柔蓉却惊呆了,她惊讶道:“这……这是做什么?”
易文稚浅笑道:“当然是给族长夫人还阳了。”
还阳?
“这是我的?”
柳柔蓉目光悲浅,她根本从未奢望过还阳,可能十几年前还会念想,但自从遇见凌元,柳柔蓉便从未想过了,能将她从地府拉回来的人,其能力决然庞大,而她柳柔蓉何等身份,她如何会给别人机会控制自己,去残害家人?
柳柔蓉当下拒绝道:“我不需要。”
柳柔蓉目光变得迟疑,她心中有好些想要见的人,大儿子单曲,已经成亲生子的小儿子单允,她那事事都将单族打理得极好的丈夫,已年过九十的老父亲,还有让她时刻挂牵着的孙儿凌元,跟从未见过面的孙女儿凌澈。
可她依旧绝心道,“重见光明又如何?尘世琐事我都不再关心,所以易先生跟凌姑娘还是不要费心了。”
话已至此,柳柔蓉下了逐客令:“时候也不早了,我得睡下了,你们回吧。”
柳柔蓉说完,起身往黑漆漆的里屋走了去。
凌颜示意易文稚将骸骨收起,发现柳柔蓉一去不返,她朝着柳柔蓉的背影道:“此番打扰实在愧疚,若柳前辈还想在青天白日里见家人的话,可是随时让文稚替你还阳。”
未能得到柳柔蓉的回应,凌颜深深地凝望了眼那黑漆漆的里屋,往殿外走了去。
刚院门的凌颜情绪开始暴涨,院门脚边有一盆栽,怒不可遏的凌颜拔凭空抽出一把佩刀,将盆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儿。
皇上突如其来的脾气将所有人吓得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面对着柳柔蓉这样的女人,凌颜找不到自己如何生气的理由,可一出院门儿,火气陡然冒出,直像个小孩儿因为错过人生唯一一次的某件事物,又找不到弥补的办法而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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