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下一瞬便又变成空冷的风。
眼前迅速闪过一道乌黑的影子,闻着雪味直直冲向半开的窗门。
楮语拂去掉到袖子上的几根狸毛,缓缓将目光跟随过去。
“喵!”一声痛呼,乌黑的影子撞到她刚建好的结界上,啪地摔落在地。
楮语平静地收回目光,躺下睡觉。
虽为拭剑峰而居此处,观剑迹之事倒不急。连续御空近一整日,她需要先休息一番,免得白日里观论剑会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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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语睡下了,第一剑也休息了。
华山各峰却多的是激动得睡不着觉的修士。
为首的自是初次前来观论剑会的外宗修士,尤其是初次前来的外宗剑修。初登太华剑道,初观论剑会,华山又乃天下剑宗之首,如何能克制激动之心。
不止他们,来过好些回的修士们也都少有歇下的。包括昆仑弟子。
昆仑弟子昨日傍晚到的华山脚下,比楮语早了好几个时辰。他们由昆仑统一安排送来岱洲,宗门负责衣食住行,并有首徒纪拂衣带队。同万宝节相似,其他弟子若想来也可以自行前来,但一切自负。
故而能获得跟随纪拂衣一并来观论剑会资格的,都是昆仑各境界弟子中的佼佼者。即便有弟子初来华山需要登太华剑道,于他们而言也并非难事。
于是皆早早入了华山,没与楮语碰上。
此次只是小论剑会,昆仑来的便都是剑修,根据论剑排名分散开来,住在华山各峰的各处。
大部分练气弟子都是初来观论剑会,没有排名,住处很低。即便如此也完全抵挡不了他们内心的激动。左右也睡不着,他们便与相熟之人凑在一块,凑到几间屋中。
“上头是不是华山弟子?”有人疑惑道,“小论剑会年年有,论剑于华山弟子应当也是寻常事,算不上稀奇吧?可怎么听起来他们似乎比我们还要激动?”
恰有博闻之人,于是听得回答:“华山弟子激动之事自然与我们不同。他们激动的是——论剑会上能够与华山各大名剑交手!”
“华山共有九位剑君,以我所听闻,常驻门内管事的只有四位,包括华山掌门。不过九位剑君都是乾元境分神以上的大能,即使是论剑会,也都不会出手。各大名剑指的是门中几位厉害的元婴剑修,如第一剑这般的名剑。华山弟子平日的论剑,像他们这般的名剑已鲜少参与,只有论剑会上,不论什么境界的弟子,都可向第一剑他们发起论剑邀请,各大名剑也都不会拒绝。比试之法则是不用灵力,只论剑……”
大小论剑会排名皆不分境界。
此次前来的昆仑剑修弟子中,有十一位金丹排在上一届大论剑会五十名内。他们的住处都比较高,临近峰顶,离得也近。
这十一位金丹弟子,大半也都睡不着,于是同练气弟子们一样也凑到一人屋中。
约莫一刻钟前,楮语刚和第一剑在剑谷南起身御空。
华山极大,从剑谷南到北山群峰第一剑住处的路程算是比较远的,故而她仍直接展开玉衡垂云翼。
住在华山并未歇下的各宗弟子于是几乎都看到了。本就因睡不着而胡天海地地闲谈,当即谈论得更加热烈起来。
这些个昆仑金丹剑修弟子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他们除了谈论楮语的实力、楮语步天弟子的身份,谈论楮语与华山第一剑的关系,还提及了别的。
“凌师姐,几月前是不是正是你领队前往莱洲负责收徒之事,还同北斗峰的观留裕一道来着?”
凌绛拿着块布拭剑,闻问头也没抬,只简短应了声:“嗯。”
“师姐与那步天楮语可有什么交情?”
凌绛擦拭得认真,答得随意:“没有。”
“那师姐对她可还有什么印象?”众人皆为同门,早习惯了凌绛的性子,完全没有被她这番回答与态度磨灭热情,反倒更加好奇,继续追问起来。
有人补充道:“听闻步天楮语在太微问峰斗上以几乎碾压之势战胜太微门内筑基第一,获胜后放了一番狂言。前些日在云上戏弄北斗秦云英火烧一整个宝行,琼阁会后还为一只大妖与大师姐作对,听闻同大师姐也放了狂言,想来实在是个十分狂傲的人。但又有许多传言道她温静有礼,清绝出尘,有仙人之姿……”
巧的是,此刻屋中的这十名金丹弟子,既没和凌绛一同去莱洲收徒,也因早就参与过几次万宝节,十月没有再去云上。故而真的都只在传闻中听过楮语。
今夜终于见着这名风云新秀,却只是遥遥一眼,见她在高天之上振翼飞过。
此时,众人完全难忍好奇之心,等不及天亮,抓住凌绛这位唯一见过之人问得起劲:“步天楮语以天舟自修七日筑基成名,那么凌师姐当时所见的,应当就是还未入道的她吧?师姐可还记得,身为凡人时她是什么模样?什么性子?当真如传言所说十分狂傲吗?还是温和有礼?”
凌绛神色冷淡,慢吞吞地擦完剑身上灰尘,将拭剑布翻了个面对折,才抬起头来,投向众人的眼神中流露她惯有的几分傲气。
众人旋即安静下来,齐刷刷望着她。
“步天楮语……”凌绛道了句,却又沉默住,回忆起来。十几息后,十分平淡地接道,“温静是真,狂也是真。”
然而她的唇还未合上,众人便继续保持安静等待着她。
又几息后,果然听得她补充了一句,“她很明确。”
这句说完,她合了唇。
众人旋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又温静又狂?这是什么性情?”
“何为‘很明确’?我怎么好像有些听不懂凌师姐的意思?”
“依师姐所言,可是说楮语还未入道身为凡人之时,便已很狂了?”有人问道,很快话锋一转,“不过也是,身为步天弟子如何能不……不对!”
他忽然激动起来,“她既身为步天弟子,在莱洲应当已经入道了吧?那她的所谓七日筑基岂不是假的!”
凌绛看向出言之人,冷笑一声:“不是。”
她就是这般性子,那人毫不在意,只问道:“师姐怎知不是?听着师姐的意思,可是还知道什么别的我们不知晓的?快说与我们听听!”
凌绛收回目光,抬起剑平放在双膝上,一手握拭剑布搭在剑镗处,一手直接覆上剑身,并不隐瞒:“步天楮语拜入太微前主星破碎,无法修炼,相当于没有入道。所以天舟上的七日筑基之事算是真。”
屋内响起一阵倒吸冷气之声。
星修的功法太复杂,屋中众人修炼至金丹也几乎没有谁能完全认清。但主星对于星修的重要性他们还是非常清楚的。
“倒不曾想竟是如此……怀有绝世天资、身为步天后人,主星却在练气期便破碎……着实是……唉。所以她在天舟上筑基是终于等来了什么机缘?如此的话,凌师姐说的‘明确’之意,我大概懂了。这楮语道友,想来确实是个目标明确、心性坚定之人。”
屋中沉默了会。
半晌,有人打破沉默,疑惑道:“不过师姐不是同步天楮语没什么交情吗,这等私密的事,师姐为何会知晓?”
凌绛又一声冷笑,没什么语气:“我也质疑过她,有人反驳了我。”
“何人?太微弟子吗?可我们也有几个太微好友啊,为什么我们就真的都没听闻过楮语道友主星破碎的事?”
凌绛:“邭沉师弟。”
屋中瞬间陷入静默。
众人愣了愣,而后几乎每个人的神色都黯了几分。
昆仑有三座剑修峰,玉虚峰、雁回峰、灵应峰。凌绛是雁回峰弟子,邭沉也是。且正是今年凌绛从莱洲带回来的新弟子。
这位邭沉师弟,性格开朗、待人诚善且温暖细心,凡是接触过他的同门,几乎无有不喜。此外资质也极佳,练气期便学会了寻常灵修金丹期才能学会的御剑诀。
几月前,若无衡山崇一和太微楮语,登上新秀榜的应当是他。
金陵小境后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听闻是偶得奇遇,生出了一副绝佳剑骨。若无意外,十月万宝节回来后他应当能拜入玉虚峰,成为昆仑首徒纪拂衣的亲传师弟。
有人轻叹了一声,打破沉默,语气却没先前那般热烈,平淡许多:“邭沉师弟竟与步天楮语关系这般好?”
“我想起来了。”有人接道,“邭沉师弟先前曾问过我,若有心仪女子,应当送什么礼物好……”
“诶……他也问过我。”
“我也……不过当时问他,他怎么也不肯说,只说了一句。他说那是个同天星一般的人……所以莫不是就是步天楮语罢!”
屋内忽然又安静下来。
“唉……”不知是谁的又一声叹息,“邭沉师弟失踪近一月了吧?云上城竟也能混进去魔修……还敢对我们昆仑弟子下手!简直是太猖狂!自毕君月离镇守魔域以来,许多年一直安稳无事,今年忽然异动频繁,竟还将手伸到了中洲云上!要我说,不如直接……”
“好了别激动!不可妄言!”
半晌,有人看向凌绛,问道:“师姐,师弟还有可能……”
凌绛垂眸,目光落在剑身,也终于同众人一般带了几分情绪,径直打断道:“魂灯已灭。”
一室静默。
屋外风雪重重,只有天地是冷漠的银白。
同样的雪色下,有一处地界埋着千年血色。
乾洲,太白血原。
血色底下万丈深渊藏着一座无间恶狱。
同在云上失踪的两名修士再次相见。
青年白衣如雪不染纤尘,气质温朗,目光澄明。
一路而来,同簇拥他的众魔修格格不入。
少年被禁锢在刑台上,宗服色深,也掩不住浑身伤口中流出的血色。
他吃力地抬起头来,隐约能辨出轮廓俊秀,斑驳血色中,只有一双眸子同样澄明。
看清青年的面貌,他愣了愣:“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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