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语垂眸。
赤蛟身上的伤口已全部愈合,凝留在她腕上的一圈血迹也消失。不必想,定然是不近舟施展天见春治愈它的外伤时,顺手施了个去尘术。
它垂首紧贴着她的肤,没有与她对视,似乎又欲睡去。不过她方才注意到了它的小动作。
她也清楚不近舟施术时绝对知晓它醒了,因而他那几句话不止说给她,也说给它。
“怀玉。”楮语温声唤它。
它微微动了动身子,却似只是稍微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仍阖着蛟目垂着首贴在她肤上。
楮语便也又默了默。
结契之事,常见于人修与开了灵智的兽植、已经自发进行修炼的妖修之间,通过法术或者仪式而形成一种契约。契约内容不尽相同,但一般结契之人都是为了加强心神感应与联系、共享修为的进益、分担伤损等等。
契成之后,天地法则之力会维持契约的效力。一份契约的结契双方分为契主与契从,主者为上,从者为下。大多数情况下皆是人修为契主,契从虽共享契主的进益,也承契主伤损,契主却可以只共享契从的进益而不承契从的伤损。
且法则之力的约束下,契从不可伤害契主,或者说无法伤害契主。
不近舟才会道那句“不会折了她自己”。
但楮语不欲结契。
原因有二。
其一,修炼是个人之事。这是她至今坚定、并将一直坚守的一条原则。结契可共享修为的进益,她却不愿得到丝毫旁人的修为,漫漫仙途,她要的是每一步都由她自己稳稳踏下。
虽然有常陈子、毕君月离助她点亮辅星星官在先,但她心中分得很清:常陈子之助可谓之“机缘”,重来一次她仍会安然接受;毕君月离之助乃“师之授”,重来一次她会婉拒这种直接给予的方式,主动学习与尾宿奔雷术相关知识,努力自己感悟、自己点亮。然事不可重来,她也不纠结于过往,只在心中将它们看清分清。
而眼下结契之事既可由她自己做主,她自然不结。
其二,怀玉是她之友。即便她不曾见它的三生记忆、不知它乃步天宗风簇浪底的玉心石,她也不会结契。莫说怀玉,不论与任何妖她都不会结契。若她与妖同行却护持不住自己、时刻担忧被伤害,那也不必与妖为友、与妖同行。
既为友,她不会困缚怀玉,同样不会与怀玉共享修为进益、分担伤损。她与怀玉皆是独立的修士,在原则之事上,她平等以视、平等以待。
思绪已完全理清,楮语看着赤蛟,目光清明而坚定。
“怀玉。”她放低了声再唤了它一声,语气温和,认真与它道,“我不会与你结契,你也无需与我结契。”
赤蛟安静温柔地缠在她腕上,蛟身因平稳的呼吸而轻浅缓慢地起伏着,楮语话音落下时,蛟身似滞了一滞。
几息后,蛟首轻轻蹭了蹭她的肤,将她的腕抱得更紧了些。
赤蛟本体是今日云上城重霁主街时的模样,现在这般乃化小之后的形态,一寸玉心便也随之化小。
玉心在它体内泛着金红色的微光而跳动着,在听见楮语叫它时,那光先亮了一亮,很快又黯了黯。
它不知楮语为何不愿结契,虽然它能感受到她应该并非因为不喜欢它。
但它想结契。它很喜欢她。
那只小花妖说,与人结契便可心意相通。
如果与楮语结契,心意相通,它今日就不会误以为她死了。虽然它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好像是忽然就生出了这种念头,而后很快便感觉极其痛苦,逐渐失去理智、神志不清,被那些情绪淹没。
直到它忽然捕捉到她的气息。她的生息。它才骤然恢复清醒。几日前找到她之后,它便能够在千丈方圆茫茫人群中辨识出她的气息。
但它想在更远的范围、更多的人中直接找到她。
她破开它的浑昧,使它的眼中不再只有玉,而是重新见到了江河湖海、广阔乾坤。
它便想在深远的湖海中潜游时、在遥远的他洲行走时,在这片天地的每一处都能感应她。
它想它所见之美景,皆能分享给她。
但她说不愿结契。
它很失落。而它又不太会说话,不知道如何将它的想法表达出来。
记忆中,它能听清的、有印象的就是好多人叫它“小赤蛟”,又叫它出生的那个地方为“风簇浪”、叫最初将它捡起来的那人为“大师姐”,偶尔还有听到什么“步天宗”、“听风崖”、“太白山”。
它便觉得人说话应当都是三个字的,因而数千年至今,只学会了三个字三个字地说。楮语的名字它这几日一直在练,仍很难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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