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道,“二师兄便是掌门师叔与远岫剑君之子。”
尉迟照话至此,楮语心中恍然。
瞬时思及了不少旧事。
怪不得游畏秋在九野小试那日竟十分随意地与她说出近乎非议宗门、完全质疑掌门决策的话语。
原是如此。倒是有些不曾料到。
毕竟游畏秋平日那般闲散的作风,确真完全不像个所谓“掌门之子”。
思绪散得远了些,楮语旋即回神。
“是也。”第七剑正好接道,“远岫剑君恰是我的亲传恩师。师父去剑阁选剑后觉得都不太合适小师妹,于是想着去铸剑堂看看,恰巧碰到了问仙师兄。问仙师兄听闻是为小师妹选剑,便主动告知他正好在铸一柄剑,不若待他铸完,将此剑赠与师妹。”
楮语闻言默了默,面色依然平静,语气中十分难得地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犹疑,问道:“所以为了将来与我论剑,他便先赠剑?”
第七剑旋即哈哈大笑,点头道:“正是!不过旁人可没这待遇,小师妹绝对是第一人!”
楮语一时无言,只平静而自然地眨了眨眼。
尉迟照也笑了开,见楮语未言,于是认真想了想,而后补充道:“二师兄少时曾居华山,与第一剑交好至今。想来是二师兄常与第一剑夸赞小师妹,才使得第一剑早早便将小师妹视作了对手,期与小师妹登论剑台。”
这般说法倒叫楮语觉得有些合乎情理了。她于是微一颔首以应。
既已与楮语解释完第一剑方才那般行为,第七剑便与太微众人道别,御剑而起离去。
太微一众则决定一并在云上城中步行。
楮语便暂且收了那租赁来的御空宝车,也与众人一起在城中行走。
-
云上万宝节既名为“节”,确是所有人皆可参与的节会。
但各大宗门给门内弟子所定下的所谓“名额”,其特殊之处是这些得到名额而前来云上万宝节的弟子们,将得到宗门为其提供的购宝经费,并由宗门统一安排高境界弟子带领他们入云上城,负责万宝节期间的出行食宿等。
至于未得名额的弟子,若想自己前来万宝节也是可以的。只是会如散修一般无人管束,万事自行负责。
云上城不禁争斗,独行弟子若不慎身死云上,宗门亦不会前来为其料理后事。
太微前来参与万宝节的普通内门弟子名额依据九野小试安排,先前已经来过万宝节的练气弟子不可再参与,因而此次前来的九位练气弟子皆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在九野小试中排名前列。
然他们初入道途月余,对十四洲风闻知晓得少,平日里苦于修炼,也不怎么琢磨《玄元仙鉴》。
华山一众离开后,便有好奇的练气弟子与一旁的人问道:“华山有第一剑、第七剑……他们是按实力排名而定名号的吗?”
“非也。”尉迟照走在他们前方,正巧听见了,便放慢步子与他们并排同行,道,“华山所有弟子皆以剑为名。便是修为有所成后,仍皆直接以剑名为道号。如华山掌门‘应游剑君’,所持的便是‘应游剑’,应游剑君尚未成为华山掌门,只是华山普通弟子时,当时的世人便直接称他为‘应游剑’。”
“原来如此。那青锋师兄是不是也被叫做‘青锋剑’?”
尉迟照含笑点头。
又有练气弟子问:“那‘第一剑’与青锋师兄‘第七剑’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呀?”
尉迟照的目光在这些练气弟子上扫过,没答,先反问了句:“你们可知华山论剑?”
九位练气弟子齐齐点头。
尉迟照于是道:“华山论剑十年一次,十四洲剑修每十年汇聚太华山论剑台一较高下。而华山门内每年便有一次论剑会,称为‘华山小论剑’。”
“华山原本并无什么‘第一剑’与‘第七剑’,如今也只有‘第一剑’与‘第七剑’二人拥有剑名之外的名号。青锋剑被称为‘第七剑’乃因他连续七年在华山小论剑中名列第七,第七年时便被好事者称为‘第七剑’。第八年时排名虽上升,青锋剑自己却觉得原先的名号挺好的,于是仍留下了‘第七剑’之名。”
至此他顿了顿,给他们留了点消化的时间,几息之后,才接道:“至于第一剑,他原本也并非华山第一剑,且在世人眼中资质亦不算特别出众,七层筑基结丹。但他金丹最后十年一朝顿悟,实力暴涨,小论剑会上一剑挑千剑,击败原本排名第一的元婴剑修。而后连续十年登顶小论剑榜,乃‘十年第一剑’,于是世人便称其为‘第一剑’!
“七年前的论剑会上,第一剑只败于我们大师兄剑下半招,憾失华山论剑第一。”
尉迟照解释得这般仔细,练气弟子们皆恍然。
“原来是这样!”
“第一剑好厉害啊!”
“不过还是大师兄更厉害!”
楮语根据《玄元仙鉴》中的诸多榜单内容,推测总结出来的所知晓的信息与尉迟照所言差不多。不过她依然不动声色地静听着。
众人一路畅谈一路行走,直至抵达鹿鸣街太微驻点。
孟飞白等人知晓楮语在云间自有住处,于是不多言什么。
告知她今夜华山与太微相约在玄元酒楼小聚之后,便与她暂时道别。
-
当夜,除了白日里便不见踪影的不近舟,华山与太微弟子皆聚于玄元酒楼。
玄元酒楼虽名为酒楼,实则只有门面为酒楼,其内深处则是一座华府般的十分阔大的酒庄。
华山那些个金丹弟子极为热情,“连哄带骗”地使得华山与太微一众新弟子皆饮了许多酒。
楮语本就好酒,在云间庭院闭门修炼百日,竟真的滴酒未沾,今日既来,便也有些松散,与众人一般畅饮。
不久后,七倒八歪的一众男修之中,只有第一剑十分冷淡地正坐着。
但楮语注意到他一夜里这一杯一杯地其实也喝下了许多,只是不知是酒量好还是吃了什么防醉的丹丸,保持着十分清醒的模样。
酒过三巡,华山众弟子与太微众弟子皆不知三三两两结伴去了何处。
楮语今夜虽克制了些,整个人也有点微微醉,显得慵懒许多。
她便也起身向外走去,欲寻个地方吹吹风。
滴酒未沾的祝枝忙道:“师妹可还好?这是要去哪?”
楮语懒懒点点头:“师姐放心,我无碍。只欲去随意走走。”
祝枝的目光略显担忧,却也没阻拦她。
约莫半盏茶后,楮语来到了一处弧形的凌空长廊,倚栏而立。
夜风穿过长廊外茂盛的枝叶拂来,微凉而惬意。
然没一会儿,有一人步入了廊下露天的庭中,不知怎么停下了步子,背对着楮语抬头静望长夜。
因为廊外枝叶茂盛,因而楮语的身形算是隐在这枝叶之后,不特意望来并不容易发现她。
楮语无声倚栏立着,透过这些枝叶的缝隙,看着庭中那人的身形辨认出是一名男子。
然她有些犯懒,不欲凝眸看去。且她在廊上,他在廊下庭中,互不相干。
但没一会,底下忽又有女声传近:“师兄原来在此处……”
是楮语并不熟悉的声音,叫的则应该是那男子。
男子没即刻应,几息之后他的声音才响起,冷冷的,没什么情绪:“有事?”
楮语闻声眉梢微挑。
他的声音太易分辨,原来是第一剑。
那想来他或许发现了她的气息,只是二人互不相扰,因而没如何。
女子好像走近了些,道:“青锋剑此次万宝节后就要闭关冲击元婴,以他这许多年的积累,结婴应当不成问题。”
她的声音与语气皆显出似乎明显的醉意来:“师兄可知……青锋剑此次结婴之后要做什么?”
半晌无声,第一剑未应。
“师兄怎么不说话?”女子见他不应,疑惑道,然确实是有些醉了,甫一问完,旋即又顾自继续道,“师兄是不是不知道?没关系,饮冰与师兄说。”
“青锋剑结婴之后——”她突然顿了住,含醉笑了笑,接道,“就要求太微祝枝道友结道侣。”
这名为饮冰的剑修声音虽不大,但也不小,十分清晰地传入楮语耳中。
楮语眼底浮上淡淡兴味。
第一剑却依然没有出声回应。
饮冰便继续道:“师兄……饮冰听说即便人的心是一块石头,也总有一天会被捂热的。”
她又顿了顿,语气十分困惑,接道,“可是饮冰追随师兄上华山数百年,为何竟一点也捂不热师兄的心呢?”
楮语乍闻少女心事,一瞬清醒不少。
远处的树叶忽然似被风吹响,发出沙沙的声音。
“习剑是个人之事。”第一剑终于开口,但他的声音十分明显地比白日里更冷许多,显然这话让他感到不悦,不悦的是他所听到的饮冰对“剑”的态度。
他既已知饮冰寻自己无事,便不欲再听,加之本就不欲多言,于是道:“若非论剑,不要寻我。”
“师兄!”饮冰见他转身,立即拔高了声音想叫住他,急促道,“大家都说师兄将来是要修无情道之人!”
她的声音颇有些凄凉的意味,语速又变慢了些,道:“所以师兄你……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没有心啊?”
一瞬寂静。
楮语不由抬手揉了揉眉。
自己是不是醉得深了,怎么会听见这等话……
这位道友是从那些话本子上学的吗?
第一剑却似乎将此话十分认真地听入了,他刚转过身,闻言又停了动作,半侧身转头来看向饮冰。
树影婆娑,夜色昏昧,楮语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冷,而又更坚定,带着不容亵渎的意味,一字一句道:“我剑即我心。”
说完之后再也不多看饮冰一眼,径直离开。
饮冰一人便独立于庭中月下,久久不动。
楮语默了默,收回目光,欲抬步离开。
“青锋?”忽然有声音在不远处长廊的另一侧响起。
是祝枝的声音。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长廊凌空,四面通风,一下子便传到了下方庭中。
楼下孤立的饮冰忽然抬头向上望来。
“嘶!”
“嘘!”
“哎!”
一连串的人声于是接连响起。
楮语:“……”
感情这师妹与师兄的酒后深情告白,围观的华山弟子还不少。
不过这确实也怪不得他们,这条弧形的凌空长廊正环绕露庭,灯光星微,幽静无声,四面通风,有栏可倚,正适合长夜醒酒。
大家皆直饮不吃丹丸防醉,华山弟子今夜喝得也多,先她一步结伴来此地当真是情理之中。
未料会有人来到这廊下庭中吐诉心意,发现之时也已来不及离开……
反正都是他们华山弟子。
楮语也不再多想,面色如常地转身欲离去。
然刚刚转身,又顿了住。
她所在此处正是第一剑方才离去的方向。
此时,第一剑刚刚登上长廊。
与刚转过身的她同时停了步子。
四目相对。
无言而立。
(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