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在屋中修炼了整整百日,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与崇一一道泡在玄元书行中。
其实也不算是放假休息。书行中有无数古籍,不论是否与修炼有关、是否与星修有关,楮语都能从其中学到不少。
天地万法归一,总有其可以融会贯通之处。
禅宗有归令,崇一于是子时左右便先行离去回鹿鸣街。楮语颇为贪书,则基本直接在玄元书行内过夜。
一日辰时,楮语接着祝枝传讯,道太微一众已由不近舟与孟飞白带领自落雁泽出发前来云上。楮语于是便合了手中之书放回书架,起身向书行底层去。
虽为太微挂名弟子,她也应当去接应一番。且后日便是万宝节开启之日,各宗门似乎都在今日前来云上。
她当然欲提前见见他宗弟子。
只是云上城有八方城门,不知与太微同样自正北城门而入的会是哪些宗门。
玄元书行外。
近百丈高的白壁上方临近云顶之处,有二人姿态松散地坐于一方宽约七尺的浮空的大型砚台之上。
一人青年之貌,身着锦衣,闭目打盹。
另一男子比之锦衣青年显得成熟几分,一袭白袍却遍布墨迹。一手撑在砚台边,一手半抬作持笔之势,然笔却不在手中——
长约近一尺的大笔虚虚悬在前方的书行外壁之上!
随着白袍男子转腕书写的动作,便见这大笔恍如真被人提握着一般,在那白壁之上落下了相对应的一撇一捺、一横一钩!
几息之间一气呵成。
白袍男子五指一握,那大笔便唰的飞到他手中,且瞬间变成了约莫七八寸长的小笔。
而后他歪头欣赏起自己写的字来,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下一瞬,他似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旋即一挑眉,张开双臂。
身子向砚台外一倒。
猛地从空中坠下!
楮语刚踏出玄元书行几步,一股莫名的危意陡然在心中生起!
周围人流也在这一瞬忽然匆忙四散开去!
星韵立时涌到指尖,星图将将展开。
她却没有急着施展斗转星移术避开,而是仍立在原地——
顺着感知的牵引猛地抬起头来!
便见她头顶之上长空之下,有一道黑白交错的人影向着地面、似乎正正是她所立之处,直直坠落而下!
“道友!!”
有人欲上来拉她,也有人欲施术拦那坠空之人。
却先见一张近四丈方圆的阔大星图豁然展开在楮语脚下,燕颔蓝之色一瞬似急潮般荡到人群前排的地上,浓烈得似要将他们的鞋与袍角也浸染成蓝。
同一瞬,一座七枚星子连成的明辉熠熠的星官猛地自星图中窜跃上楮语身后半空,并紧接着跃出整整五座星官眨眼间将她环绕起来!
瞬如众星拱辰,真幻莫辨!
而她那不知何时抬起来的手上,快成残影的结印之势恰正落下,一道明亮的金光自她前方高空乍泄而出!
古朴而繁复的金色纹印一闪结现!
自高空坠下的那人已落到“玄元书行”四字金匾之前。
离独立于书行大门之外、正立于她下方的楮语将将几丈之距!
然而——
这喧嚣吵扰的盛城之中,危危百丈白壁之下。
倏忽万籁息声!
不,不是万籁息声。
而是以楮语为中心的一小方空间之内,所有传入的声音似是忽然被什么截了住。
在体内近乎沸腾起来的星韵源源不断地自楮语手中倾泻至那一枚金色法印之上。
不少人大瞪着眼,只见——
那黑白交错的身影的坠空之势猛地滞住!
整个人悬停在了楮语头顶上方的半空之中!
不,也不是悬停,而是十分缓慢、极度缓慢地一点点地下落。
那些似忽然被截住的声音,也其实是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传入以楮语为中心的一小方寂静的空间之内。
楮语这才抬步后退开去。
周遭那些个人本就瞪大了的眼旋即瞪得更大。
与那下落得十分缓慢的人相比,与那传入得十分缓慢的声音相比。
身处正中心的她的动作竟分外流畅!
楮语自然感知到旁人的许多目光,依然神色平静,顾自面不改色地退后一丈。
同时调动星韵,使得此一小方空间时间流速的减慢少了些。
那人便慢慢落了下来。
几息之后,楮语收住星韵不再维续施术,金昴临法印于是随之消失。
浑身墨迹的白袍男子安然落地。
嘈嘈之声立时争相涌入楮语周身。
一切瞬时恢复正常。
周遭其余修士施展到一半的法术尽数收起。有人转身便无言离去,也有人留在原地纷议起来。
“那是什么法术!御物之术?可她这御物之术为何好像将声音也抑制了……”
方才恰巧在楮语控制的那一方内的人立时道:“我方才确实突然听不见声音了!感觉自己也好像静止住了!”
于是有博闻多识者犹豫道:“星修似乎确实有一道功法能滞缓人的动作,可与声音有什么关系……”
也有人关注了别的:“这是太微弟子吧?六座星官……女修……莫不是近日盛传的在云间踏星而行的商子?!”
“可一月前金陵小境生变之时不是有人见着了,传道商子拥有五座星官吗?怎么这一月之间又变成了六座?”
旋即有人笃定道:“就是太微商子!我见着了她在云间踏星而行!踏的便是六座星官上的星子!”
然繁城人流涌动,各方传来的喧扰之声很快便将他们的声音淹没。
他们也很快随着人流各自散去。
那浑身墨迹的白袍男子甫一落地,便忙向楮语奔来,十分热情地道:“多谢道友相救!”
楮语抬起的头早已低回,静看着这热情洋溢、脸上无半分“被救”之后惊魂未定之色的男子。
方才心中瞬生的那感知虽已消散无踪,但在她的记忆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使得她知晓此事蹊跷。
然她的面色依然平静,见男子前来道谢,便微微颔首以应。
只是此刻她心中莫名清楚,便是自己不出手,这男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于是她也不待男子多言,转身离开。
云上城门离城中太过遥远,她不打算使用斗转星移术前往,而是欲去不远处的风行街中租赁御空宝车。
斗转星移术确实可被现下的她用作御空行走之术,可一旦行程过远就有些耗费星韵,速度也不太容易维系。
若有事需悬停在空中,则需要耗费更多星韵。因为其悬停的方式便是施术反复瞬移落在同一枚星子上。
与被正经用作御空飞行之术的翼宿垂云术相比,便显出不少劣势来。
不过这也使她除夺得定雷钟与物色能配合自己施术的法宝外,将物色一件合适的御空法器也列入了万宝节的规划之中。
风行街中租赁的那些御空宝车虽也出售,但皆不太合她心意,她想要的也不是宝车。至于其他售卖法器之处,在她看来也没必要去。
不若直接等到后日的万宝节。
楮语刚转身没走几步,一位锦衣青年匆匆落地,是那原先与白袍男子同坐在浮空的砚台之上的那人。
他一扑到这满身墨迹的白袍男子身边,便叫道:“师尊!我不过打了个盹,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
白袍男子脸上热情的笑容还未褪去,此时一手握着笔,便抬起另一只手一记爆栗敲在锦衣青年头上,十分熟练地训道:“嚷嚷什么!”
而后挑眉示意前方。
锦衣青年揉着头循着白袍男子的示意看去,竟莫名准确地看见了人流之中的着燕颔蓝宗服的身材高挑的少女。
便是个背影,也能叫他一瞬觉出她有一股不同于她身侧来往这无数修士的出尘气质。
锦衣青年于是颇为上道地小声询问:“师尊,那是何人?”
白袍男子将他的头掰过来靠近自己,语气不耐烦,声音倒同样小:“就是你吵着非要来先见一见的……”
师徒二人的声音淹没在万千嘈嘈人声之中,离去的楮语只听见了那徒弟唤“师尊”的一句。
她自然亦不曾看见,这“云上天书”百丈白壁之上,两行崭新的墨迹在白袍男子落下的瞬间,便被浩浩天风吹干。
附近分明有留白之处,这墨迹却偏偏十分随意但也十分不讲道德地压在旁人的留墨之上。字形也比旁人更大,一笔一划飞扬肆意,既入壁三分,又似要腾壁而出。
写的是:
虚空开物象,心迹远尘埃。
在这白壁上的万千墨迹之中,独占天光。
寥寥十字,却似内含一方浩瀚天地。
待人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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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楮语乘宝车自云上城中心区域到了北城门处。
那日乘玄元真君的宝车入城,因而一路畅通无阻,除了所见盛景震撼之外,无其他什么“入城”的感觉。
即初入云上城的她,无需登记身份信息,亦无需购买办理相同于通行证的“云上令”。
至于她的云上令,想来玄元真君赠她的那一枚玉印,也能作为是云上令。
此时楮语乘宝车悬停在云间等候太微同门,见着城外众多御空的修士纷纷落地,持各种样式的云上令通过玄元仙会守城之士的核验,步入城门后再重新御空而起。
才知云上城外竟也设有巨大结界,无任何法光,肉眼完全不可见。
不到半刻钟,远处孟飞白那熟悉的造型华美的追风兽宝车,与周遭其他御器的太微众人显眼的燕颔蓝宗服一并,落入了楮语视线之中。
然楮语刚凝眸望去,便见着有另一行人忽然猛地越过了太微众人。
闯入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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