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欺负了她,她真的记不清了。
楮语亦默了默,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是晁澈无法回答的。
此时估摸着辰时二刻了,然而那柳先生还未到。楮语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他私人的乐坊,他不应当来得这般晚。
但现下柳先生并不是最重要的,楮语不过疑惑一瞬,便先将疑惑压下。
突然有两位男童突然起身向教习室门口冲去。
而不待楮语阻拦,已被邭沉一手一个提了住。
“我要回家!我要让爹爹带人来教训你们!放开我!”
童稚无所顾忌,大声叫嚷起来。
邭沉原本一直沉默地立在门口。这会蹙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被他提住衣领的两个乱蹦乱叫的小童。
而后看向楮语身前泪痕未干的晁澈,目光向下落到她怀中那裂痕驳陈、十二弦尽断的旧筝上,再落到她指节歪折的双手上。
他一抿唇,将两个小童丢到了地上。
“砰!”
他反身将教习室的门关上。
两位小童摔倒在地想哭,瞬间被关门声吓得一静,再想哭,又见邭沉猛地抽出他背后寒光凛凛的玄剑,于是被吓得再也不敢出声,连滚带爬地后退。
连晁澈都被吓得颤了一颤。
然邭沉只是拔剑,拔剑后单手压剑柄立剑于身侧,便不再动作。
楮语是以半跪的姿势蹲在晁澈面前的,见此情形不由抬头向邭沉投去一眼,撞进他平静自然的目光中。
短短次见面,他从蓬山顶长夜替她捉住偷玉小赤蛟的模糊身影,到印象中天舟初见如新日一般明媚充满朝气的礼貌少年,变成金陵秘境重逢时刻思虑周全的青年,再到现在这般不因稚童看似幼弱便心慈手软的模样,令她于无意中不断深刻对他的认识。
其实方才那一瞬,她是怕他会放这两个小童离开的。
那一瞬之前,她也不确定他待会儿是否会劝她仁慈。
然这一眼不过一息,楮语什么也没说便收回目光,再次转向这些个小童。
见到邭沉那凛人的玄剑出鞘,他们此刻一个紧挨着另一个缩着身,脸上俱是恐惧。
但楮语的脑中就是浮现出他们嘲笑、污蔑、辱骂、欺负晁澈时肆无忌惮、嚣张顽劣的模样。
不,不是顽劣。是恶劣。
稚童之恶,有时比大人更恶十分。
楮语重新看向晁澈,柔声问道:“手怎么伤的?”
晁澈本愣愣看着楮语,闻言又涌上来十分的委屈,带着哭腔道:“他们将弦都弄断之后,又要摔筝,阿澈想保护筝,被砸到了手。他们还要继续抢,就踢阿澈、踩阿澈的手。”
邭沉闻言,人虽不动,压在剑柄上的手却已不由地握住了剑柄。
楮语面色依然平静,眼神依然温和,声音依然平和,一句一句问:“谁割的弦?谁摔的筝?谁踢的你?谁踩的手?记得谁,就指谁。”
晁澈却从楮语这般冷静的态度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名的温暖与鼓励,她吸了吸鼻子,看向那十一个稚童。
目光自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很努力地回忆起来。
良久。她抬起手指了几人:“他们个割的弦。”
又指了另外二人:“他们摔的筝。”
“他、他、他们几个应该都踢了阿澈。”
而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们的鞋子上,几息之后,指着一个人大声道:“他踩了阿澈的手!”
每一个被她指到的小童都不可抑制地再缩了缩身子。
那最后一个被单独指到的小童立刻将双脚缩进袍摆底下。
楮语低笑了声。
她终于站起身来。
她其实并不能凭借嘲坼与嘲哳相近的字形、嘲坼与晁澈相同的字音、以及晁澈怀中十二弦尽断的筝这点便一口断定这秘境中的晁澈与步天先辈的无弦筝嘲哳有关。
但是即便毫无干系,她此番入金陵、识晁澈、见断弦折指的奇遇。
她方才站在金陵城中心的那一瞬明确生出的不祥的感知。
那一瞬万籁混沌里听到的无助之声。
都不是为了让她做一个以境外之人自居的旁观者。
只见她十分随意地一抬手,星图便豁然展开铺满整间教习室。
下一瞬,心宿星官高升而起悬在她身后半空。
她再随意地一翻手腕,泛着金芒的古拙的洗心术法印便浮现在那踩了晁澈手的小童头顶。
那小童一怔,脸上的所有表情尽数消失。
他茫然地爬上前来,将双手伸到晁澈脚边。
望着这幼小的身躯,楮语心中并无半分不忍。
她看向被她这一番施术惊得目瞪口呆的晁澈,声音清冷,云淡风轻:“你要不要,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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