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还在皇宫这种自古以来就是贵气与怨气并存的地方,听傀儡道宗对以后的约定,实在是件惊悚无比的事情。
可刚刚还紧张得胳膊都抬不起的傅希言突然吐出好长一口气。
他松开裴元瑾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还好还好,总算走了。”
裴元瑾脸色却不太好看,讲话时除了一贯的冷然,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三天之后,你答应跟他走?”
傅希言心想:我说的是三天之内,裴元瑾摆脱南虞,抵达安全的地方。这个地方安全不安全,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又不是莫翛然说了算。万一到时候,裴元瑾和他爹接上头,恐怕莫翛然压根不会冒头。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莫翛然忌惮,裴雄极绝对是头一号。
他怕莫翛然还在附近,不敢说出来,只是朝他眨了眨眼睛。
裴元瑾看他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又在动歪脑筋,可心中并没有太多欣喜。若是自己实力够强,傅希言本不用耍这些小心机。
傅希言见他依旧不太高兴,凑过去小声说:“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嘛。”
裴元瑾道:“那他还能继续风骚下去。”
傅希言:“……”
大意了,用错了。
他忙道:“等等,还有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裴元瑾低头看他。
虽是月黑风高,但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光线强弱并不影响视野。此时他眼里的傅希言,和往常没有太大分别,就是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担忧。他的心思一向细腻敏锐,自己刚刚的郁闷失落并没有逃脱眼他的眼睛。而他劝慰人的方式也很含蓄,不会直白地扯下脸皮将话说透彻,却又能神奇地达到效果。
裴元瑾盯着他微微湿润的嘴唇,上面的唇纹在夜里也清晰可见……就是这张嘴,一开一合,总能说出很多有趣的话。
傅希言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巴,有些无奈地想,该不会是又嫌他话多了。
“先不说了,我们……”
裴元瑾突然低头,轻轻贴了上去。
傅希言:“……”
裴元瑾贴了一下,很快松开,心想:果然很软。
兴许是完成了一件想做就做的事情,他的心情又恢复了些许,走路的时候,迈开的脚步明显比刚才轻松愉快。
傅希言在原地呆了呆,摸了摸嘴唇,似乎确认刚刚的触感不是错觉,才慢吞吞地追上去。
其实他很想揪着人问,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可眼下的环境实在不允许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上演言情剧。
……
两人在月暗星稀的黑暗中,沉默着走了一会儿。
经过刚刚那一幕,他们本不该表现得这么生疏,但一来时间地点不对,哪有人在敌人地盘上幽会还大摇大摆意犹未尽的,太不给南虞皇帝面子,二来两人都是情场小白,傅希言空有小说电视剧的经验,但大多是一吻之后,女主甩了一巴掌,或是男主食髓知味地凑上去亲了第二次,眼下也不是施展的时机。
于是,明明是两人感情突飞猛进的机会,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等种种因素,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但事后傅希言想起这个初吻,有两个词形容:惊险、刺激。
毕竟,那时候他们随时都可能被禁军发现,被堵在皇宫里,被皇帝瓮中捉鳖——他们居然还亲了。要是当时有弹幕,大概有很多人骂他们发神经吧。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福宁宫门口。
皇帝具体睡在哪个房间里,应赫并没有打听出来。自古皇帝都惜命,尤其在这个世界,不会武功的小皇帝只能靠变换房间来减少刺客行刺的命中率。
但他们遇到的问题不止这一个。
还有那位一直没有碰上的禁军副统领,据应赫说,两位统领的值夜习惯不一样。正统领喜欢满皇宫溜达,而副统领一般都在皇帝身边守着。
副统领虽然只是脱胎期,小时候却被野兽养过一段时间,耳目灵敏非同一般。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由傅希言拖住人,裴元瑾去抓小皇帝。
这场仗他们只能讲究一个字,快。
所以,当他们闯到福宁宫,宫内殿门齐齐敞开,跑出一群埋伏已久的禁军时,内心并不特别慌乱。因为这群禁军并不是预知了他们今天的行动而特意设下的陷阱,而是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
副统领是个粗犷的汉子,年少时在野外生存的经历,让他身上总带着一份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孤傲野性。
他甚至没有喝问来者何人等废话,一个照面就已经飞扑过来,就如野兽捕捉猎物时,端的是快、狠、准。
傅希言也迎了上去。
这些日子,他没少和小桑小樟他们过招,对敌经验丰富了许多,对敌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乱。要知道两世为人,他遵循与人为善,打架斗殴这种事对从前的他来说,实在很遥远。
可如今,他吃着江湖这碗饭,就要适应狭路相逢勇者胜,强者为尊这种野蛮规则。
他想,小说里科技文明发达至星际时代,人类与外星人也还是在打打杀杀,可见世界和平在任何年代都是不合实际的梦想罢了。
他脑子里转着不相干的事情,手脚却一点没慢,处理危机的效率远远高于他在北周当司狱时期,一个筋斗,一个旋身,便避过了副统领的攻击范围。
副统领落地后立刻发起了第二波攻击,而那些冒出来的禁军正配合他进行合围。
就像一场大型的捕猎。
傅希言仗着“碎星留影”,在人群中穿梭,裴元瑾送给他的身法的确是当今顶级功法之一,既快又诡,叫人难以预测。
但他知道,这场围捕还是小规模的,更大型的还在后面。
他们既然在这里被发现,其他的禁军也一定会蜂拥而来,应赫给他们算过时间,最多一刻钟,如果还不能抓住小皇帝,接下来,这座皇城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裴元瑾已经在第一时间离开了战斗现场,开始在福宁宫搜罗。皇宫里有密道,所以,在禁军冲出来的第一时间,裴元瑾就从嘈杂声中过滤着是否出现与此时环境格格不入的奇异声响。
可直到现在,除了禁军与傅希言的打斗声外,还没有听到其他杂音。这有三种可能,一是皇帝今晚根本没有睡在这里。二是皇帝的住所有隔音的宝物,三是皇帝已经躲入了密道。
突然,一把锁链从暗中袭来。
追魂索,很老土的名字,却是南虞禁军统领的成名武器。然而这把放到江湖上令许多人闻之色变的武器,刚出场,就被赤龙王拦腰斩断。
裴元瑾斩完后,脚步甚至没有停下。他一步登高,人跃至半空,单手轻轻一拍,磅礴的内劲呼啸而出,他面前的宫殿犹如被巨石打压一般,轰然坍塌了半边。
统领抓着半截追魂索冲了上来,锁链一头有个拳头大小的铁球,狠狠地朝着裴元瑾的后背砸去。
裴元瑾反手一剑,铁球落在剑身上,发出叮的一声,赤龙王剑身赤光闪烁,铁球竟似被烫红了,有了熔化的趋势。
统领急忙将锁链收回来。
他的这条追魂索实在是再普通没有的铁链,与天阶赤龙王没有任何可比性。他以前仗着自己的武功以及南虞朝廷的威势所向披靡,自然没有想过要换,如今遇到真正强敌,却翻了个大跟头!
裴元瑾趁他迟疑的瞬间,人已经跳到了另一排屋舍上,一剑劈下,屋顶顿时碎成一条长渠,精美华丽的宫殿顿时变成了以天为盖的围墙。
可惜里面并没有藏着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在他进行下一波建筑破坏行动之前,屋顶又跃上三道身影。
除了先前的统领外,还有在西湖边打过照面的小金子和魏老。三人从三个方向围攻,犹如稳定的三角,将裴元瑾困在中央。
尽管统领在武器上输得很惨,但他到底是入道期高手,就算没有武器,一身武功也不会差裴元瑾太远——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小金子的爪,统领的拳,魏老的掌——三人赤手空拳地朝裴元瑾打去,尽管他们在武器上不占便宜,可人数上却占了上风。
此消彼长,一来一往,就算裴元瑾手握赤龙王,可不管他攻击哪个方向,后背都会暴露给第四个人。
裴元瑾一剑劈开屋檐后,余力未竭,剑锋微侧,顺势横扫开去,划出一道斜度,正好令小金子和统领从两个方向避开。
而他身后,魏老的掌与他的后背只剩下几寸之距。
只听嗡声轻鸣,一把赤红色小剑在空中绕了个圈,以诡异的角度插入他手掌与裴元瑾后辈之间,那细长的剑锋对着魏老的手掌,竟然还抖了抖,像是有些害怕。
魏老若一掌拍实,有可能将剑拍碎,顺势击中裴元瑾,也有可能被这把小剑捅穿手掌,一切要等到手掌真正落下去才知道。
而无论谁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是远远大于前者的。因为这把剑既没有剑意,也没有杀气,来到这里纯粹像是误入歧途,才会被吓得动弹。
可这也是最诡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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