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一夜的裴元瑾在房间里闭目养神之际,傅希言正背着手在天井花园里转悠。
小小园子却也物尽其用。一条蜿蜒的石头小径将园子一分为二,一边栽着几株月季,一边放着几盆菊花。月季只要阳光充足,温度适宜,便能开花,适合常种,而菊花显然是为了应季,新搬过来的。
曾嫌他形象埋汰的布行伙计见他看花入神,谄媚地跑过来,介绍道:“菊花是前天刚买的,绿的叫绿云,白的叫十丈垂帘,都是名贵品种。”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这两个颜色都有些微妙,傅希言问:“你们少主选的?”
伙计用一种极意味深长又心知肚明的眼神看着他,轻轻一笑:“不是我们少主选的。”
傅希言:“……”“我们少主”这四个字你敢划重点划得更明显点吗?
伙计说:“菊花是我们邱大掌柜送的。”
傅希言还没见过,顺口问:“大掌柜不在?”
伙计说:“邱大掌柜执掌洛阳祥云商号,平时不住这里。布行这几日歇业,我们腾出手来专门侍奉少主。”
傅希言不知道储仙宫内部管理模式,但觉得要一家布行歇业招待实在有些不值,转念想起昨天核对的账簿,又觉得这布行歇业还能少亏些,也好。
用过早饭,他自觉地去房间工作。
屋里堆积如山的账簿已经被分门别类的整理好,虞素环正在处理田庄的账目。
傅希言一路看去,这一屋子的账目才是储仙宫洛阳一地的产业,若是整个北周的加起来,该是笔多么庞大的天文数字。
他不自觉地将话说出了口,虞素环却笑道:“不仅北周,南虞、西陲也有经营。”
她揉揉酸胀的脖子,站起来:“只是摊子铺得大,也不尽有产出。”
其实,傅希言昨天从账簿里看出了一些东西的,可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人家帮派内部事务,只好隐晦地说了一句:“说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虞素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露出浅浅的笑容:“要不是有你在,这些烦人的账目就落在我一个人头上,也不知看到何年何月。”
傅希言苦笑:“加上我,也是猴年马月。”
虞素环放下账簿:“其实这些账目看一本和一百本也差不多,总归是同一个人做的手脚。”
傅希言听她轻易说出“手脚”二字,不免吃惊。
虞素环道:“正如你说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躲在后面享福的鸟,也有傻乎乎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鸟。抓一个替死的倒容易,要揪出主谋一网打尽却难。”
雷部有勾结唐恭的陆瑞春,雨部的账目又是一摊烂账,傅希言觉得这人人敬畏的储仙宫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
然而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烦恼。
譬如他,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楚光、楚少阳、张大山这厢的仇怨还没理清,那厢又钻出个武功高强的杀手。
而目前托庇的储仙宫看着友好,但他服用的混阳丹始终是颗定时炸弹,如果有一天,他们想出把丹药重新从人体内熬炼出来的办法……
蒸煮煎炸炖,不知用哪种做法,自己能更好吃点。
傅希言惆怅地问:“姜药师没有一起来吗?”
虞素环道:“他年纪大了,不宜到处奔波。”
傅希言看着桌上的账簿:“今天我从哪一本算起?”
虞素环笑着说:“大好秋景,你不出去走走?”
傅希言幽怨地看着她。他是不想吗?他是不敢啊。
虞素环恍然:“如果你担心昨天的杀手,他已经逃走了。”裴元瑾负责杀人,电部负责处理尸体,包管了无痕迹。之所以隐瞒他的死讯,是出于两个考量。
一是麒麟君背后站着万兽城。储仙宫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另树强敌;
二来还不清楚麒麟君杀傅希言的动机,为免他们死了一个再派一个,不如就让麒麟君再在外面“游荡”一会儿。
傅希言闻言精神一振:“真的吗?”
虞素环说:“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少主。”
傅希言想:那我当然是选择相信你。
作为一份没有薪酬的临时工,老板愿意放假,他当然不会推辞,当下叫上忠心、耿耿,高高兴兴出门。途径告示墙,发现三皇子已经开始着手征召民夫修建洛阳新宫。
别看建宏帝杀大臣时心狠手辣,对待百姓却十分友好,类似这种征召模式,都是管吃饱、带低薪的,选的又是农闲时节,当下就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洛阳府尹派了个师爷在旁边描绘蓝图——待新宫建成,皇帝带着朝中大臣搬迁,那时候洛阳就是北周中心,洛阳人自然也比别处尊贵。新宫越早建成,皇帝越早搬迁,大家越早享受尊贵的新京都百姓待遇!
这稀奇古怪的理论不知道怎的,就激发了大家建设家乡的热情,顿时,报名人数激增。
傅希言在旁边看着有趣。
看来,这位洛阳府尹深谙投机之道,趁着自己还没从这把炙手可热的椅子上下来,便向三皇子大开方便之门。如果事情办得漂亮,成功投入三皇子门下,未尝没有留任的可能。
就这小小的细节,已可窥探洛阳未来的风起云涌。
傅希言又逛了集市。
和昨天不同,今天不花钱,主要以了解市场行情为主。就目前来看,就算他第一家店铺开在镐京,以后洛阳也要开一家分店。
可了解了一圈价格,他不禁咋舌。新宫未建,洛阳店铺租金已反超镐京,而买卖价更是高得离谱,即便这样,地段稍微好点的店铺都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傅希言不免担心,照此下去,未来这新京都百姓的待遇只怕真的会很“贵”。
带着浓浓的担心,午时到了。
他让忠心、耿耿守在门口,自己进了当铺。
当铺掌柜依旧在嗦面条。
“典当还是赎……咦?”当铺老顾客不少,但天天来的还是头一个。掌柜连铜钱都没看,直接乐呵呵地问:“您又想打听什么消息?”
傅希言朝他勾勾手指,等对方附耳过来,才低声说:“昨天有人刺杀我,我想知道他是谁。”
当铺掌柜沉默了会儿,问:“他刺杀你,你是不是与他打了照面?”
傅希言回想当时的场景,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照了面,但没照清。
掌柜说:“看您说的,您当事人都没看清,我一个坐当铺的,哪能知道呢?”
傅希言疑惑:“你不是消息灵通吗?”
掌柜说:“我是灵通,不是通灵。”
傅希言不由失望,原来里无所不知的包打听都是骗人的。
掌柜怕他失望之后,自己失去一个舍得花钱的忠实客户,忙道:“这样吧,我有一则价值五两银子的镐京新闻,三两卖你。”
“一钱。”
掌柜无语:“这是不是砍得有些太狠了?”
傅希言点头:“嗯。”
掌柜看着他,他也回看着掌柜。
半晌,掌柜悟了。他的意思是,我承认砍得狠,所以呢?
所以……
掌柜还是忍痛收下一钱,朝他招手:“还记得陈太妃的侄子吧?”
傅希言:“……”
一钱又被坑了!
掌柜见他黑脸,忙道:“这次不是戴绿帽,这次是戴绿帽被发现了!”
傅希言想象那鸡飞狗跳的场景,顿时生出一些兴趣:“哦?”
“话说陈太妃侄子那小妾生产之后,不知怎的,心情低落,茶饭不思,非要去明济寺礼佛。不想刚送她上山,就天降大雨,那侄子只好折返回去,当场就把这对奸夫□□捉了个正着!他气愤不过,与知机和尚厮打起来,竟活活把人给打死了。如今事情已经闹上京都衙门,那侄子被关进大牢。陈太妃为此求见了皇帝几次,皇帝都没见她。”
故事听到这里,傅希言才觉得有些意思:“皇帝不肯给太妃这个人情?”
这可稀奇。要知道今上登基前,后宫无人看好。建宏帝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陈太妃笼络过来,两人里应外合,铲除强敌,才得了今时天下。
建宏帝为显示自己知恩图报,登基后对陈太妃十分礼遇。侄子失手杀人这么件小事,放在当初,那都不是事儿。
那年,陈太妃娘家人在家乡闹出十几桩令人发指的命案,事主逃到镐京撞登闻鼓,天下震惊。左都御史于朝议发难,诸部尚书同打配合,言辞之激烈,群情之义愤,就差撞柱死谏——虽说其中也有新君上任,朝臣想打压一下气焰的意思,但因为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几乎裹挟天下舆情。
结果,建宏帝以案情未明,发回再审,再审存疑,三堂会审等招数,拖了足足三年,三年之后,案子刚判下,他就封病弱的大皇子为太子,大赦天下,入狱不到三天的陈家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此后,建宏帝逐渐露出他杀头皇帝的狰狞面目,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以说,陈太妃虽然是建宏帝的长辈,可当年,他的确为她冲冠一怒过。没想到时至今日,物是人非,真是……大快人心!
哎,没想到自己一离开镐京,镐京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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