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
“在下也看不懂。”杨修坦然说。
她看看杨修,“德祖先生如何这般殷勤?”
这个话说得有点歧义,杨修脸色一惊,她赶紧描补了一下,“先生有事求我吗?”
虽然还是很不得体,但杨修的脸色瞬间就平和下来了,“是也是也!”
关于杨修跑来求她什么事,他先没有说,而是讲了一个邺城人尽皆知的事——刘氏杀妾。
陆悬鱼原本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虽然和袁氏女眷们住在一起,但那些贵女吃饱了撑的才会给她讲这种八卦;邺城的世家虽然知道,但谁也没和她好到这种讲闲话的程度;她身边的人里,张辽太史慈这种是压根不关心八卦的,司马懿虽然关心,而且必定知道,但他不是个碎嘴子,每次跑来找她说话必定有缘由目的,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杨修讲了这个闲话之后,陆悬鱼就震惊了很久,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要我杀刘氏?你见义勇为?还是和她有仇?”她疑惑地问。
杨修将两只手笼在袖子里,“非也,非也。”
杨修虽然也出身四世三公,阀阅高门,但对刘氏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也没什么爱好跑来讲闲话。他在这件事上是完全中立的,甚至没有司马懿那种迫切想杀一批人的需求——他爹在天子这边位高权重,在刘备那边好感度也刷得很高,杨修本人也完美成为了两边的桥梁,深受刘备器重。眼见着弘农杨氏还能在三兴的大汉里继续伟大,那他有什么必要掺和浑水呢?
但,蹚浑水的不是杨修,而是皇后。
杨修被皇后喊过去下达了这个命令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除了车队这点庶务之外,剩下的时间表是排得满满的呀!比如说他亲眼见到了那个写檄文的陈琳!陆廉早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可杨修没忘!他还带了不少孔融的阴阳怪气的文章,跟陈琳以文会友,每天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他还得跑一跑刘备那边,打听点杨彪要的消息。
他还得抽空写信指导陈肃学问,偷偷拆陈群的台!他忙得不得了!
但皇后坐在上首处,很肯定地给他下达了这个命令:
把甄氏捞出来,皇后冷淡地表示,至于其他,谁爱死谁死。
陆悬鱼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是甄氏?”她问,“甄氏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曾悖逆婆母之命,悄悄送炭火给皇后,”杨修说,“贵人因此感念此妇恩德。”
陆悬鱼望望杨修。
“你还有些话没说。”她说。
这个时代的妇人似乎无论出身如何,品行如何,都很难过得好。
贫苦百姓家的妇人自然是苦的,她们始终挣扎在泥里,世家女虽稍好些,但生死嫁娶,半点不由自己,她们可能嫁一个卑鄙粗鲁的丈夫,可能有一个苛刻恶毒的婆母,还可能在乱世时突然被剥夺了“人”的属性,变成一件价值不等的财物。
甄氏便是如此。
她无罪,不仅无罪,论年龄她还只是个少女,论品行她宽仁善良。但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定要死的,她不死,这事怎么了局呢?
她既然嫁进袁家,她就该将袁家事背负起来,背负到死啊!
“皇后听说将军之妹建立了健妇营。”杨修说。
“是,”她说,“不过现在战事将终,健妇营逐渐变成一个培养女吏的地方了,她们干得还不错。”
杨修微笑了一下,“皇后亦知此事。”
这个青年文士没有继续讲下去,但从他的眼睛里,陆悬鱼突然看见了那个身份比袁氏女更尊贵的妇人的痛苦。
她既已嫁了人,这个世道便要求她一定得为夫家殚精竭虑,她认了这个道理,甄氏也认了这个道理,并且闭口不言,沉默地做好为这个道理而死的准备。
在这之后,或许有人会怜悯她,替她写一笔冤屈,但更多的人会赞颂她,夸她至纯至孝,自愿出首,陪婆母去死,是一等一值得被裱出来的榜样!
可是怎么会有人自愿去死呢?!
这世上能够不遵循这个道理的妇人很少,但陆廉身边的女吏们算是其中之一。
皇后自然也可以向平原公开口,以她的身份,刘备也会感到为难。
但她还是要问陆廉一句:你能不能,能不能像拯救那些女吏,像拯救你自己一样,将那个在幽暗的陋室里等待赴死的无辜者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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