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莫名,幽深又带着点沉重,似乎是要拉点什么东西吞噬下去一样:“那个时候,你是什么感觉?”也和我一样,痛恨与痛苦交织么?
玄都一愣。
要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
就像是好不容易被草草包扎止血的伤口。又被人蛮横的揭开,露出下面的被血泡的稀烂的药草,和骨肉都互相纠缠,模糊了的伤口,再一次让她尝到痛彻心扉却不能言语的滋味。
玄都缓缓的吞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西弗,你要问我什么感觉啊……”
“大概就是,天塌吧。”
“天塌,然后陷入永寂,很久很久……都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只能记住那个场面,永远记住,永远忘不掉。”
有些事,问出第一句来以后,后面在想问就变得容易的多了。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从没觉得你痛苦过,就算是那个博格特也没能为难你,不是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玄都?”
怎么做到的?做到什么?做到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痛苦么?
斯内普居然想学习这样的能力么?这对人来说有什么好处啊?
玄都笑了笑。
“因为我们所能感受到的,都是自己的痛苦,西弗。死亡并不能真的让人感受到多么的痛苦。”
斯内普看着她。
“生与死并非是对立的,就像我们的世界有太阳也有月亮,太阳升起来普照大地的时候,我们看不到月亮,月亮指引归路的时候,我们也看不到太阳,这并非是因为他们不存在,而是因为他们彼此涵盖对方。”
“死亡这件事,从我们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所有的生命……又或者不是所有的,只是这世间大部分的生灵,可以从生中获得快乐,所以我们热爱生命,热爱活着,畏惧死亡。”
“可是死亡并不是结束,西弗,死亡是生的另外一面,它不是生的终点,它本来就是生,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生。”
就像是凤凰,出生时万物迎接,死亡时万物依旧会送它们走。
用一种灿烂的,堪称欢快的方式。
凤凰拥有人类所不可能拥有的奇力,只要不生死志,就拥有着几乎永生不死的生命。
可是这种生命是不完整的,所以才有涅槃,让他们不断的活,不断的死。
这是看似仁慈的命运,也是最残酷的命运。
带着记忆,一次一次看到自己的生命在一个死循环中不断重复,身边春交冬替,每一日都不尽相同,只有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于是他们更加明白了死是什么含义。
死,才能证明生。
只有有了死亡,人们才能看到属于生的,真正的灿烂。
“只有死亡,才能证明生的存在,西弗。”玄都眼神带上了一些哀思,可比这哀思更为真切的是坚定,一种坚定的温暖的力量。
像是执着燃烧的火焰。
斯内普的脸色变了变。
“我们的痛苦是在来自于失去的生,是来自死亡的别离,可是这未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们爱的人,亦或者爱我们的人,他们会结束作为人类的一生,从新回归出生之前的样子,然后在去选择一段生命。又或者继续在世间,在我们无法感知到的地方,去游荡,去看我们看不到的景色,去领悟这个世界。这是值得高兴的,这是值得期待的,我们不应该为他人的死亡而难过,西弗勒斯。死亡是值得祝福的,那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玄都还没说完,就被斯内普恶狠狠的打断。
“全新的开始?哈!”斯内普忽然暴起,一把推开毫无防备的玄都,将对方推的坐在地上。而他则是像一条彻底被激怒的蛇一样,在这个狭窄的客厅里面徘徊起来,脚跟愤怒的一下一下的踩在破败油腻的地毯上,眉目之间全是憎恶:“如果真如你所言,死亡是从新开始的,有些人只要死亡,就能扔下一切从头来过,那被扔下的呢?那些就是活该么?他做了这么多错误的,肮脏的事,凭什么说从新来过,就可以从新来过?玄都,你这个道理说不通。”
玄都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看着他像一个困兽,被困在这个狭窄的客厅里面,只能愤怒的咆哮却无法挣脱。
最后像是终于彻底的失去了某种斗志,站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垂着眉眼,用一种盯着猎物的目光盯着玄都。
她知道斯内普口里的他是指的谁,托比亚·斯内普,那个用暴力对待自己妻儿的失败者。
一个彻彻底底的垃圾。
可是……这个垃圾却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忽然醒悟过来。
最让人痛苦的,不是看着垃圾消亡。
而是完完整整的看着一个好好的人变成一无是处的垃圾。从满含期望,到坠入痛苦,挣扎彷徨,决意放弃以后,却又看到曙光,怦然乍现,然后彻底沉寂,徒留一片光秃秃的荒芜。
比一开始的一无所有更加荒芜。
因为曾经见过,所以荒芜。
玄都站起身来,在对方毫无善意的目光里面走到他面前。然后伸手,穿过对方手臂和躯干之间空荡荡的缝隙,手抚摸上他的脊背,身躯慢慢的贴了上去,直到整个人都以一种亲密的姿态依偎到了斯内普的胸前。
对方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拥抱她,但是这无关紧要。
“人都会有从新来过的机会的,无关他是什么人,死亡会让一切清零,而死亡后再次拥有的生命,就会成为新的开始,这是天命对人类,对这片大地上所有生物的赐予。”玄都用脸颊蹭了蹭西弗的下巴,潦草表示安慰。
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地方,碎裂了一块,冷雨冷风呼呼的往里灌。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恩赐,这是对于人类或者是其他的普通生物而言,可是对于凤凰,又或者是其他的近似于神的生物,死亡就是结束,它们在拥有漫长生命与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被世界遗弃。
那些迎来送走的奇丽景色就是他们的开始和结束。
日升月沉是其他生命的轮换更替,不是他们的。
“我会陪着你的,西弗。都会过去的,等太阳落下在升起的时候就好了。”玄都努力的把那些带这些悲凉的想法排挤出自己的脑子,然后留下热切的爱意给她心爱的人。
这个单方面的拥抱结束在斯内普缓缓抬起的手上。
他的鼻尖埋在那头火红色的头发里面,这是他们第二次靠的这么近,上一次的时候他病的有些迷糊,这一次却格外清醒。以至于他从未如此清晰的闻到过玄都的味道,就在那些火红色的发丝里面,那里有一些独特的味道,跟这个房子格格不入的味道。
跟他也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热烈的,温柔的味道,像是带着花苞的木头被燃烧以后,析出的油分,混着在烈焰中肆意绽放的花朵的味道。
燃烧的桃花木……像是玄都的博格特那样。
斯内普抱紧了这个比自己矮一个额头的女孩,非常用力,像是想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又像是溺水者捏紧一块浮木一般。
然后他听到对方开始用一种低沉的嗓音哼歌。
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有些群鸟鸣叫的意味。
这大概也是一种鸟语,但是很好听,让人感受到哀伤也让人感受到平静。
哼唱并不算长,等斯内普慢慢的冷静下来的时候,这段乐曲也就彻底结束。
两个人坐了下来,这次斯内普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跟玄都一起,一个盘腿,一个屈膝,直接坐在了壁炉旁边。
在玄都用魔法点燃壁炉,刺眼的火光洒在两个人身上后,斯内普定定的看着玄都,开口问道:“你刚才唱的什么?”
玄都顿了顿,笑着面对他道:“是挽歌,凤凰挽歌,西弗。在我老家那里,如果有凤凰死去了,识得它的人,或者其他的凤凰,就会奏响乐曲,送它一程。”
斯内普看着她,又像是没有看着她,直到玄都不太自在的从厨房找到一个架子和一个水壶,在壁炉面前开始烧水的间隙里,他才猛然开口。
“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说你会陪着我。”
“玄都,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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