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黑了。一盏白炽灯悬挂在把房间隔开的三夹板上边,以便同时给两个房间照明。因为房顶高,灯光显得昏黄暗淡,给屋内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菜不是同时炒的,有的已经凉了,有的略略冒着点热气,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放自来水的声音,一个妇女在和谁说着什么……在这陌生的小县城,在这旧式的房子里,和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坐在一起,虞子佩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凄凉寂寞之感,这感觉让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萨和依然不太说话,似乎是在李文龙回来以前,他把该说的都已经对我说光了,此刻在饭桌上仿佛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陪客。相比之下,李文龙显得格外活跃,而且还是好酒量,一盅一盅地和虞子佩干杯。他和虞子佩谈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些老同学的情况,谈文学,感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时光。萨和默默地在一边抿酒吃菜,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偶尔简单地和虞子佩说上一两句话,就又没了下文。看着萨和这么一副蔫头蔫脑的样子,虞子佩不知怎么想起了从前的一件事。
上大学的时候,有天晚上,她们同宿舍的几个女生闲着没事,凑钱买了些啤酒来喝。喝到高兴处,她们谈起了男生——这是她们百谈不厌的话题,她们谈到新婚之夜每个人准备怎么过。那时她们都是处女,因而对男女之事充满了向往。所谓新婚之夜,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告别童贞的意思。有人说,那天夜里,他要来六次。有人说要来九次。还有人说,要把闹钟拨到半小时一闹,钟一响,就要来一次。轮到萨和说的时候,她说你们也太没用了,跟你们直说了吧,那天夜里,我让他放进去就压根儿没办法再拿出来。她们哄堂大笑,天哪,他也太厉害了。真是快乐的大学时光!
萨和从前就酒量有限,现在还是没有长进,我们三个人,她喝得最少,可是脸已经发白了,站起来准备上厕所的时候,身体还有点摇晃。虞子佩站起来,陪着她一起去上厕所。厕所在院子的角落,是公共厕所,里边没有灯,黑乎乎的,臭气熏天。萨和蹲下去在水泥砌的小便池里撒尿,虞子佩低声问她,萨和,你和李文龙的关系怎么样?她扭过头来,目光在黑暗中一闪。挺好的,她说。虞子佩没有再说什么。
十点钟她们结束了晚饭,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令虞子佩颇为尴尬的事,萨和和李文龙竟然为虞子佩在哪里睡觉争执了起来。萨和的意思,把虞子佩送到县教委招待所去,那里条件不错,住得舒服一些,而且又不远。李文龙却想让她就住在他们家里,睡在外边这间屋的长沙发上,长沙发放下来是一张床,他的理由是虞子佩这个老同学好不容易才来了一趟,住在家里可以多聊聊天,再说她也不是外人,何必这么晚了再出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 ? 绝望 第33页
住招待所。两人争执得挺激烈,吃饭以来一直不哼不哈的萨和,这会儿不知是否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面对疾言厉色的李文龙,也高声大嗓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争执让虞子佩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软弱无力地劝说着。别争了别争了,一点小事,一点小事,别争了,我随便睡哪里不要紧的,你们别再争了。可是虞子佩的劝说无济于事,两人继续争执,李文龙开始被萨和的态度激怒了,破口大骂她是不近人情的东西。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无奈之下,虞子佩拎起自己的旅行包,说你们别再争了,去招待所吧。她率先向门口走去。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跟着她向门口走去。
他们出了院子,走到街上,萨和领头,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尽管才十点多,可沿街的店铺都已关了门,好像已是深更半夜。他们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来到一栋二层楼前,萨和敲开一扇门,和一个中年妇女说了几句话,那个中年妇女领他们走了进去,上到二楼,打开一间房门,拉亮了灯。房内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那个中年妇女离开了一下,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只红壳子塑料水瓶,她把水瓶放到桌上就走了。萨和对虞子佩说,住在这里还行吧,她连忙说蛮好蛮好,你们回去吧。李文龙把水瓶盖子打开,伸手在瓶口试了试,他恶声恶气地对萨和说,水都不热,萨和没有吭声。虞子佩说没事的,她不喝水,并要他们回去。李文龙说,等下我从家里拿一瓶水给你送来。我虞子佩千万不要送了,用不着的。他说你别管了。
他们很快就走了。虞子佩关上门,坐到床上,心里真是有点懊丧,后悔这次来看萨和,自己怎么会多此一举呢,否则她现在都快到家了。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离开,这里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她考虑着离开前该怎么和萨和李文龙告别,是打个电话去他们家呢,还是在招待所留张条子,留条子的话好像有点不太礼貌。反正无论如何她是不想再去他们家了。
有人敲门,李文龙提着只铁壳水瓶走了进来。虞子佩说你还真送来了,谢谢你了。李文龙把水瓶放到桌上,一屁股坐到虞子佩对面的单人床上,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今天对不起你了,他说,不好意思。他显然指的是他和萨和为了自己在哪里睡觉而争执的事。
没关系的,虞子佩说,老同学了,又不是什么客人。
真的很对不起你,他又说了一遍。
别说了,没事的。
他沉默了,虞子佩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要不萨和会不放心的。提到萨和似乎又勾起了他心中的怒气,他说,那婆娘酒喝多了,回去后就上了床,打起了呼噜,跟头猪似的。虞子佩说萨和酒量不大,今天确实多喝了一点,你别跟她计较。他没有搭理虞子佩这句话,偏过头去看着一边,像是思考着什么,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虞子佩,说,你还不困吧,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虞子佩说当然可以了。
他谈了起来。他大概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谈谈了,这一谈起来就没完没了。老实说,虞子佩在电视台,听到过不少人谈论自己那平庸无聊、令人窒息的婚姻生活,对此她已基本麻木,心如止水了。她一边装出一副认真听他谈的样子,并给他一些安慰,一边在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够谈完离开,好让自己睡觉。虞子佩有点累了,在火车上就没有休息好,晚饭酒又喝多了,昏头昏脑的,但是李文龙却显得毫无倦意,仍然在那里一个劲儿地说着。
有一次,李文龙说,萨和跟踪他到舞厅,并在舞厅大吵大闹,硬要拉他回家,结果他们就在舞厅打了起来。他实在气极了,就用水果刀扎了她的屁股。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干涉自己去舞厅跳舞了。
好一个英勇壮士,虞子佩想。像这样的英勇壮士,如果是在过去封建时代,没准儿能成为一个杀贼将军的。虞子佩叹了口气,问他,你们怎么不离婚呢?
她不肯离,李文龙说,我跟她提过好几次了,她就是不肯离,跪在地下求我不要离婚。
虞子佩不知道萨和是怎么想的,这种生活她怎么还能过得下去。
不离就不离,他又说,反正我在外边有情人。
你有情人?
是的,是在舞厅认识的。
萨和知道吗?
我才不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你的情人是干什么的,你和她有感情吗?
他是个护士。感情说不清,可能有点。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吧。
夜深了,四周很安静,屋子里有点凉飕飕的。虞子佩和李文龙晚上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都有点发酒寒了,彼此都感到了这深秋夜晚的凉意。她将身体挪了挪,靠在了被子上,这样多少暖和了一点。李文龙先是抱着胳膊坐在那里,后来就站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虞子佩的身边,紧挨着虞子佩坐下了。虞子佩大叫起来,然后她看见李文龙就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样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去后不久,虞子佩接到了李文龙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萨和得了精神病,已经不上班了,她整天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干,光是踱来踱去,嘴里自言自语着她不要当数学组长,不想当数学组长,谁让他当他也不当。有时她还会跑出去,去砸校长和副校长家的窗户,搞得他也不敢上班了,在单位里请了假,守在家里看着她。他带她到医院去看过了,吃了不少药,都没有用。他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所以才给虞子佩写信,希望她能在曼谷联系一家医院,大城市的医疗条件好一些,也许能治好萨和的病。他在信中最后写道,帮帮我们吧,老同学,萨和实在是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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