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叼起的瞬间,反手挥出刀刃,向着那怪物一只眼睛捅去。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冷冶感觉手臂都被震麻了。白狼放射着光的眼睛竟如钢铁般坚硬,并未被西甘钢刀伤到,但依然发出一声痛楚的嚎叫,使得冷冶跌落回草甸上。
不知跌落后是否因为草甸上的灌木刮伤了眼睛,冷冶的左眼一阵刺痛。她晃了晃脑袋爬起来,发现铸仙早已跑在了前方,便冲着他的身影方向飞驰,但几乎几秒之内,追逐而来的白狼便从他们头顶腾飞而过,落在了两人的去路之上。它慢慢回转过身,龇了龇獠牙,白色的雾气从它鼻孔和嘴边吐出。
冷冶被这一幕傻在原地。
我说过别在他面前奔跑!铸仙忿忿地抱怨到。
是你先逃的!
难不成等着被武器活捉被怪物分食吗?
我很确定,至少有一个是你的下场。
我们只能联手,铸仙将手中的伸缩棍打了个花儿,干掉它。
冷冶抬头看着将近两米高的白狼,没有回应铸仙的提议。她陷入了复杂的情绪,铸仙无法明白,冷
冶此刻脑中纠结的不是:我们能否干掉他?而是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干掉他
古老的独瓦人的血液在她体内奔流;葫芦的身影至今在她梦中徘徊;七年前为了苟活,她像个杂耍戏子一般在上千雪挲人面前手刃了奈基山狼如今,她想,大概这迷龙泊的巨狼是般若之神派来找她索命的。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一刻,两颗子弹伴随着枪声击中了白狼的后腿。铸仙和冷冶震惊地循声望去。一个利落少年用骨节修长的手指,牢牢握着他们刚刚争夺的那把左轮手枪。
你来干什么!铸仙几乎带着低吼,目光间闪烁着恐惧与愤怒。
冷冶的目光在突然出现的灰发赤瞳男孩身上微微停留。他们虽然差不多大年纪,但冷冶看起来像个阴阳不良的流浪儿童,烈阳却无论从身高还是五官,都有一丝势如破竹的长势。他皮肤的白皙透着粉红的血色,而冷冶的白,则像是从没有太阳的幽阎国长出来的,了无生气,寒意逼人。
烈阳没有说话,他左手举枪,右手持剑——正是父亲为他打造的那把日曜刃,一步步逼近野兽。
白狼仰天发出长啸,参天的枝头树叶一阵抖动,他舔舐了一下自己被枪击的后腿,看起来几乎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继而将目光投向少年。
瞄准他眼睛!冷冶说,暗自想,瞎了可能他们彼此都能保住性命。
烈阳闭起左眼,用右眼顺着枪口瞄准它射出绿光的眼瞳,扣下板机,白狼却闪电般飞起,一把扑倒他,爪子压在他肩膀和抓着左轮的手臂之上。
吧嗒。机械齿轮干燥的金属声。
没有子弹了。
烈阳用力对抗着巨型白狼探下来的头颅,还有吐着白气的獠牙。尽管他与生俱来拥有着惊人的蛮力,但对抗起这匹巨怪,仍然力不从心。
铸仙见儿子快成了巨怪的餐食,不顾死活便撂起伸缩棍冲上去。白狼回头撕咬,让他无法靠近,双爪却紧紧踩得烈阳不得动弹。
冷冶趁两人和怪物搏斗的空档,在它刚刚被击中的后腿上来了不伤及性命的一刀。血流将白狼后腿的毛发染的一片殷红。
白狼放开了烈阳,露出獠牙,仰天长啸。
见血了,他受伤——铸仙话音未落,目光定在冷冶苍白的面色上,你怎么了?
冷冶顶着一额头汗珠,半跪下去。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一阵奇怪的痛觉袭来,她缓缓挽起裤腿,震惊地盯着小腿上一条新鲜的刀口,说不出话来,不止的鲜血粘到了她的靴子里。
正在困惑的当儿,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白狼没有再次攻击,而是步步后退,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冷冶。当退出一段安全距离之后,他突然转身,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离开了。身影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林间。
冷冶抬起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雨停了。
迷龙泊逐渐散去的迷雾,在最后一刻披上了夕阳的紫红色纱衣。冷冶牵着绳子一瘸一拐在来路上返回,铸仙双手被紧紧绑着,走在旁边。这是暗杀营的擒王绳,韧性极强,靠徒手力量几乎不可能断掉。
真的没有必要,铸仙晃了晃双手,我心甘情愿跟你去雪域。
你也不想让探手们起疑心吧。
铸仙沉默了片刻:说的是。但最好祈祷他们没有被图海人杀掉。
冷冶愣了一愣。
他们死了,一个锻造期武器岂不是自由了?铸仙试探。
冷冶懒散地举起嵌在手臂皮肉上的漆黑的钛合金表盘:这是定位系统,她说,五天内没有回去。雪挲人就会来找我。
铸仙耸耸肩:是啊,我在说什么疯话。
冷冶没吭声,继续朝和吴然时煜走失的地方行进。
为什么刚刚我隐瞒了你的身份,瞎诌一通,你没有反驳?
不过一心想打发走儿子。我插嘴就太不识趣了罢。
谁告你那是我儿子!?铸仙立刻提高音贝否认到,上唇微微颤抖,你胡说什么!我儿子五年前已经死了!
冷冶举起双手:总之,不关我的事。
铸仙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你,为什么确信他是
冷冶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然,还有什么理由让你这样实力的人愿意跟着我这个武器半成品回雪域?她耸耸肩,我知道我打不过你。
所以,我可以相信武器的约定,对么?铸仙严肃地说,你要对我发誓,到达雪域后,亦或我死在天祁岭后,你都不会和雪挲人透露关于刚刚见到的那个孩子一丁点儿消息。
冷冶停下来,看了一眼铸仙。
你要对般若之神起誓,这是我答应和你走的唯一条件。
武器是被般若之神放弃的子民,冷冶冰冷地说,我的誓言没有任何意义。
可你刚刚答应过我——
所以就赌上你的运气吧。她看到前方的乱石丛映入视线,希望我们都能活过下一个春天。
冷冶没有再解释,如果天气岭是铸仙的死期,那地狱改造便是她的亡日。如果那一天来临
,她终将无法守住任何秘密。
下个春天?我希望那孩子可以看到十八岁的春天二十八岁的春天八十八岁的春天,无论在禁区还是末亦世界的任一角落,活成一个快乐的耄耋老人。他值得那样的命运。
冷冶静静地听铸仙言语,越发觉得自己悲哀,这末亦世间,没有有一个人这样期待过她祝福过她。维多和雪挲暗杀营赐予她无尽的冬天,诅咒她永远无法拥抱春日。
对不起,孩子,铸仙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心中涌起一丝愧疚和同情,他这次没有称她小鬼,你的未来还很长,终有一天也会得到上苍庇佑。
暗杀营死掉的千万幼童也这么认为。冷冶冷笑,言语尖刻。
你有了铸仙的祝福。我真意为你祈祷。
一个濒死的逃亡神仙有目的的祝福。冷冶心想,但没说出口。她早已经不在意不期许,何况是一个陌生人的信口雌黄。
你不相信我。铸仙说。
重要么?她反问,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鬼一个武器的信任。不要也罢。
如果刚刚关于烈关于那个男孩儿的话伤到了你,我收回,抱歉。
男孩儿?冷冶反问,禁区里人际绝响,我没见过什么男孩儿。
铸仙笑了,没再说话。在他将双手交给冷冶和擒王绳的那一刻,其实内心早已下了赌注。他一直觉得眼前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区别于暗杀营武器的感觉。
此刻,冷冶已经站在来时的那片乱石丛前,除了倒在血泊中的阿桐和那只受伤的鹿,其他人没了踪影。
图海人残兵败将,不太可能深入禁区,有可能往出口返程了。铸仙在阿桐身边单腿跪下,绑着的双手笨拙地试图帮他翻过身体。
冷冶蹲下,搭了把手。两人盯着阿桐年轻而苍白的脸许久,沉默不语,铸仙缓缓帮他闭上了眼睛。
我们继续往出口去。冷冶说。她来时的飞行器停在禁区之外,进入禁区后一直是由时煜和吴然带路,两位探手根据天空和植物生长朝向可以准确地判断方向,也极大概地率避开危了险地带——这可能就是维多选用这两个探手和她合力此次任务的不二原因。
铸仙起身前行,忽然发现绳子那头没有动静。他转头,看到冷冶俯视伫立着,盯着那头呜咽的马鹿。
它活不了多久了。铸仙说,受伤很严重,食人毒菇已经完全溶解了它的蹄子。第二次踏过毒菇时候,毒液已经顺着伤口入体——一切都已经太晚。
冷冶望着它缓缓抬起手中的枪,按下扳机。
子弹穿过了马鹿的头颅,在夕阳探下山头的最后一刻,它彻底闭上了眼睛。
漫天泛起玫瑰红余晖。她掉转头,走进迷龙泊辉煌的晚霞里,身影散发出闪耀的光。
她在解脱它的痛苦。铸仙讶异地盯着小孩儿瘦弱又铿锵的背影,暗自问:
这,真的是雪娑暗杀营锻造的武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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